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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村中大道一直去,行人越来越少。到了半山腰,可以看见那幽深洞口时,阴风阵阵,刮过耳畔分外凄厉。
提灯引路的村姑站住了脚,怯怯地开口:“道长……”
“嗯?”冲虚笑眯眯。
村姑偷眼瞧瞧他,马上又低了头,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道长……小女子不敢再往前了。道长您艺高人胆大……您就,您就,您就自己往那洞口去……好么?”
“噢?”冲虚挑挑眉,“本道长又岂是不知怜香惜玉之人……所以——”
村姑连握着灯杆的手,都已经开始泛红。
“——我傻愣愣一头冲进去,你好在后面夜袭?”
月影忽沉。
前一刻还是羞涩小女子的村姑,突然把手里灯笼一抛——眨眼间,她的身形凭空消失了!阴风过颈,犹如鬼哭。
“所以我说……女人真麻烦。”
冲虚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弹了一下手指——
“温其羲和,乾开祝融!”
火符箭一般飞出去,虚空中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惨叫一声现了形。它跳着叫着,拍打着身上冒出的一股白烟——那白烟发出滋滋的响声。冲虚道长看着这小鬼,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就让道长我送你一程吧——虚空净,巽宫兴……呃?”
他忽然心里一抽,某种奇异的感觉叫嚣起来,这种敏感曾经在他的游荡生涯中救了自己好几次命——于是他毫不迟疑地急速偏身,一点地,急速退开了五步开外。
——轰!
令人作呕的气味迅速蔓延开来,冲虚身形飘忽,转瞬间已经在了后山脚下。他沉着脸,慢慢抬起右手,护腕上一点墨绿正迅速洇开。
“见鬼了这次真是……”
道士燃起火符,念诵咒文,那墨绿挣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慢慢淡去。冲虚看着自己颜色如初的紫缎护腕,愣了愣,突然噗地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变得猖狂。
“看来今天晚上,还真是危险——不过乐趣险中求……哈哈哈哈!”
他甩开那烧了一半的符纸,大步流星向那洞口走去。
夜色更沉。
定成!
道士抽符欲甩,这才发现有点不对。
对方,由始至终,——也没有,反应。
他好奇心起,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逆光望去。眼前是一只类似穿山甲的巨兽,挡了洞穴大面光亮。暗红色的鳞甲平整如镜,其上波光荡漾一般的银色华彩。
等等……银光?哪里来的银色光华,忽而轻缓流淌,忽而银龙破空?
道士慢慢越过那巨兽的身躯——巨兽也没有搭理他——向洞外望去……
月上中天,夜开华灯。
翟对月此时尚未因他出神入化的剑技成名,事实上他连一把可用的佩剑都没有。而这少年,也还没有资格称为“对月公子”,当然,也不能享受以后他行走江湖时,那人人争着付酒帐,美人趁醉拖卧房的待遇。
所以他是被冷醒的。
——冷月如霜,这个词里不仅有凄美月色,还有夜深露重凛风寒。
“这……是哪里?”
少年摇摇晃晃爬起来。这时候,他的身量还没长开,但是已经明显可见出玉树临风的雏形。不过这玉树,如果是站在一摞摇摇欲坠的酒坛上临风——
“啊!”
乒乒乓乓!
翟对月哭笑不得地拨开砸在身上的几个酒坛子,踉踉跄跄站起来:“居然醉到这个时候了……”刚扶着酒坛堆伸直了腰,一阵刺痛袭击了他的太阳穴。他一阵头晕眼花,不得不靠着牌坊柱子小憩了会。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没剑,死老爹不会放我进家门啊……”
他只觉得头疼,很疼,疼得像是要被硬生生扯成了两半,而这次出门的任务让他觉得自己的状况更糟糕了。对月索性一软身子,直接瘫在了那一大堆酒坛子里。
“全部倒下来把我埋了吧……连扶风剑都没有的所谓扶风剑法——哪里是我能搞定的啊!老爹我恨你!”
少年自暴自弃地大声喊道。
“……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啊。”
一个忽远忽近的印象,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脑海。忽然,还冒着金星的眼前,倏忽间好像站了个霜发飘扬的紫衣人。眨眨眼,又不见了。再眨眨眼,那人又面目模糊地出现在眼前,好像在笑,又好像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好像提到了酒。
“呃……后山洞么?算了,反正今晚也醉……干脆就醉到底吧。”
翟对月苦笑着挣扎起来,轻一脚重一脚地向后山走去。月光俏皮跳过他的白色蜀锦衣摆,连着他身后长长的影子,也一摇一荡。
道士见到了他一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剑。
一天月色银亮如寒秋结霜,而洞前地面,那原本瘴气笼罩的地方,隐隐犹如有水波回影。高天银月将它的辉光倾泻而下,笼罩着一名银发少年,眉目清俊,如星辰闪耀,那种并不气势逼人,却摄人心魄的美丽。
他在舞剑。
不如说,他在演绎一场,剑为主角的倾城舞蹈。
剑如花飞,剑如雾起,剑如长虹,刺破了黑暗与光明的边际。剑垂如泣,剑昂如歌,剑轻抖而浅吟低唱,剑狂舞而黄河之水。剑意无着,却迷了所有人的眼。剑心无向,只惑了所有人的神。少年显然已经有了醉意,脚步时而一倾,但那长剑飞速一点,又倏然直指苍天。时缓,时疾,仿佛黑夜中有看不见的乐者,怆然拨动苍弦古筝,为他洒下飘逸无方的节拍。银发本是束在墨玉冠中,现在却微微松散开来,一缕银光,随着动作在身侧漫步,翩翩如梦,杳杳一如时光飘忽,却忽然,又乱舞,戈壁狂沙,大漠千里。
本来是精致华美的剑法,却生生给他营造出了三分醉意,一分凄意,六分——
豪士长歌,一往无前——千秋国士慷慨意!
“嗷呜——!”
一声怒吼震回了冲虚的理智,他眉头一抖,顿时发现了少年脸上不同寻常的……酒醉红晕。而且,很……眼熟。
“见鬼!”冲虚咒骂道,“是那个醉酒的小鬼!”
他蓦地转身,发现,身后那巨兽已经冲他们发出了咆哮。只不过太虚定魂符的效力还没过,才免了被偷袭。当下,想不得许多——
“……小鬼少给本道长乱折腾!把你那破剑丢了别戳到我的马!”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跑?”
“小鬼你还敢怀疑本道长?——我要把你丢鸿钧那老头子那里好好教训教训!”
“……我家上有——”
“少给本道长废话!闭嘴!再吵我把你丢下去喂后面那怪兽!”
“……”
“……你的剑法很中本道长的意,它叫什么?”
“剑法……难道我刚才醉迷糊了居然……我居然能用全扶风剑法了!哈哈哈哈——啊你干嘛打我!”
“小鬼你欠揍,给我老实待马背上!”
骏马奔驰,星夜如风褪去,天边渐渐成了鱼肚白。
冲虚突然一勒马,抬脚就把少年踢了下去。少年始料不及,却被冷风吹了一夜,神志也清醒了,漂亮地向后翻了一圈稳稳落地。但他刚站直的时候,一柄连鞘长剑当胸摔了上来,直把他向后撞了几步。
“我就不回去了,跟鸿钧那老头子相互也不待见。”
道士高高立马,在西天尚未散去的墨蓝夜色中,笑得嚣张邪气。
“这剑叫扶风,衬你的剑法正好——本来是我自己做自己用的,看你顺眼,给你了。”
“大哥你是在强迫推销么……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吧?”少年哭笑不得。
“我管你七七八八,看一条狗顺眼我也给它,问什么名字。”道士发出张狂的笑声,打马就走,甩下一句话,“你……要是对不起我这剑,我亲手废了你!”
番外·对月END
[ 本帖最后由 其其 于 2009-2-3 18:0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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