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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长剑剑锋上,一道裂缝张狂地蔓延开,
内腑尽碎,血从身体涌出,带走的仿佛还有自己的意识与力量。他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长剑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视线已经模糊。
冰冷的水气弥漫在身周,那是熟悉的味道,仿佛融入了每一寸骨血般的亲切——此时此刻,他看不到敌人,听不到喧闹,感觉不到痛苦,唯一能看到的只有烟云缭绕的巴山蜀水亭台楼阁,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伴着粼粼水声的凛冽剑鸣,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渗透在每一丝水气中的清幽。
那是带着几分哀凄的清灵,清澈而纯粹,却包含着如同万年寒泉的幽冷。丝丝缕缕地从水面上升,弥漫在弈剑听雨阁的每一寸空气中,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弈剑弟子的如水剑光,融入了弈剑弟子的灿烂年华,融进了他们的魂魄骨血中。
朝有红日染遍春水,夕有残霞碧水映天,昼有天光莲叶初绽,夜有灯火静水微澜。澹荡古剑俯瞰山景璀璨,十里灯火昙华正盛,万顷碧波倒映楼台河山,不知是人间仙境,或是天上人间。
那是他的家,他魂牵梦绕无法舍弃无法背离的思念,超越一切的存在……
视线里只剩下一片苍茫的蓝色天空,带着几许透明的剔透,深邃而明净如同上好的蓝色翡翠,云烟缭绕间,仿佛有悠远的歌声,从天际传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那一瞬间,很多很多画面闪过脑海,有中原河畔的小小村庄,有长合小镇的安居乐业,有皇家猎场的犬狩鹰猎,有谁的声音在耳边一再重复——
“什么是道?”
什么是道什么是道什么是道——
他用最后的力气无声地笑了笑,剑柄的触感仍在指间,传来的血脉搏动已微不可闻——正如它垂死的主人。
对我而言,剑即是道……
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师叔……师叔!你停手!!!”
明知毫无希望,他仍然拼了命地叫喊着,根本无法顾及会不会引来其他人。然而,换来的却是一剑紧似一剑的剑光,毫不留情毫不犹豫,仿佛对手是深恨的仇人——不,仿佛对手不是人,而只是练剑时所用的傀儡甚至于剑断落叶时被劈开的那片落叶,没有哪怕一丝丝的感情在其中。
“辰秋!你清醒点,他已经被魔化了,不是你师叔了!!”召来水气稍微凝滞对手的动作,云麓弟子朝他大叫。身边冰心的师妹紧张地几下止了他的血;几步之外,荒火弟子正挥舞长刀与那人搏斗,但是劣势已然显而易见——那流畅的近乎于精巧的剑光,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深刻地提醒着他们十六代师叔一辈的超群技艺。除了当年在九黎城,同样是十六代的仲贤师叔曾经带些指点性质地,出了一成功力跟他们试了一次招外,这还是头一次跟前辈以命相搏。
轻巧地卸开飞旋而来的云麓火凤,一收一转,剑势直指心脏,招式不曾有一丝凝滞。眼看着同伴回手不及,辰秋连忙拔剑赶上,剑锋相交,辰秋的剑生生被震开,所幸那人的剑势也被震歪,只在那名荒火弟子肩上留下一道半寸的伤痕。与此同时,那人身体不由得一震,血再度从口唇中涌了出来,看起来很是可怕。
是的,若非那人似乎也有着沉重的内伤,运功的时候几乎是一边打一边在吐血,恐怕早已有了结果。此刻他们也已人人带伤,云麓弟子脸色惨白明显已是消耗过度,就算冰心的师妹妙手回春,却也无力回天。
难道因为自己的冲动,会连累一干同伴都死在这里……死在自己师叔手里?!想到这一点,辰秋一失神,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就在这一瞬间,正与荒火弟子缠斗的那人一剑震开长刀,长剑指天,下一秒钟,已然冲到了他面前,寒气席卷的长剑毫不犹豫地直劈下来!!!
铛——
他仓促举剑招架,然而对方的剑势太猛力道太大,竟生生压下了他的剑!无视他的剑的阻挡,锋利的剑刃在眼前越来越大,冰冷的寒气几乎要将他的眼睛都冻结成冰。映着那人仍旧漠然空洞的表情,甚至有些恐怖。就在这性命攸关的一刻,他却不由自主地,被另外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两剑交错的地方,一道微小而清晰的裂纹,迅速地扩大……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很久之前,他曾听他师父给他讲这句话。那时他还年少,奇怪地问师傅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一旦剑断了就得自杀。师傅怔了半天,不得不承认给十几岁的孩子讲这种东西是早了一点。
弈剑弟子练剑,修的不是剑术,而是剑心,是一颗通明澄澈的剑心。无形的剑心与有形的剑相合,才是弈剑听雨阁天下无双的仙剑之术。有形的剑会断裂会毁坏,然而只要尚有那一颗无瑕剑心,信念不变坚持不变,弈剑弟子手中的剑就永不会折断。
——而,若是失了那份无瑕剑心,纵然手中是绝世神兵,也不过是废铜烂铁,尚不如折枝为剑,一画一折皆是天地。失去了最初的信念,就算人还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个“剑”指的是——剑心。
融汇了坚定剑心的剑,不论风霜磨损,抑或剑断江湖,都绝不会背叛主人的信念。
因为,断裂的只是形态,不是精神。
那是一声极其清脆的碎裂声。
在那清脆得如同新年烟花爆开的声响中,那把威胁他生命的剑,断了。
长剑断折,内力反冲,下一刻,他面前熟悉而陌生的人猛地吐了一大口血,长剑脱手,身体倒了下来。他呆了一下,一时间居然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然而听着耳边微弱的近乎消失的呼吸声,他终于还是回过了神:“……容师叔?”
那人微微笑笑,说不出的疲倦无力,却是他十岁前印象里最熟悉不过的模样。血不停地从唇间涌出来,彷佛流不完似的。有低低的,安静却柔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响起。
“辰秋……你……长大了呢……”
“……师叔!!!”
剑即是心,剑即是道……
融入了主人的心魂的剑,是决不会背叛主人的心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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