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小楼总被雨淋

她说，亲爱的，你记得，如果我和你在一起，那只是因为我爱你。
所以，如果有天我不再和你在一起，那也只是因为我不爱你。
他说，这句话真不吉利。
她笑了。
这句话后潜藏的悲哀，大概只有他这个同类，能够完全明了。

那一年，他和她在网络上认识，她大他五岁。
他二十四岁，大学未曾毕业，重病一场后一直在家休养。
她二十九岁，结束一段拖曳多年的感情，独自返回故乡县城，靠教小孩子作文和卖字给杂志蒙骗时光。

那一年，她没有想过她会遇见他，他也没想过他会遇见她。
但游戏里感情本就来得简洁而汹涌。
所谓的绯闻故事，刚开始时也不过是个玩笑。
她一时兴起，随意调笑。
他脾性淡漠，享受游戏。
她是游戏新手，明明等级已经不低，却依旧什么都不懂。
他是游戏专家，指挥得她团团转。
在游戏和现实她都喜欢毫无顾忌地喊他亲爱的，而他通常只要接过话题回答，所以不需要特别去叫她什么。偶尔喊起来也是和旁人一样喊她的游戏名字。
后来，她说，亲爱的，我要一个专属的名字。
于是他开始和她的家人一样唤她的乳名。好像她并不是一个比他年长五岁的女子，只是他心疼宠溺的小女孩。

还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很多人包括他在内都以为她是男生。

第一天。
势力路人甲：美女，下本去吧。
她：好啊，什么本？
势力路人甲：67
她：老子才65级……
势力路人甲：你真是女孩？
她：我是女的，但不是女孩。
势力毒舌乙：大婶。
她：老子是男人。
势力无聊丙：……你到底是男是女？
她：人妖。

第二天。
势力路人甲：大婶……我们下本去吧……
她：我想结婚！
势力路人甲：……
她：我想结婚！！！！
势力毒舌乙：……
势力无聊丙：……
势力潜水丁：……
她：老子想结婚你们有意见?
甲乙丙丁：没……只是表示下惊讶……
她：走吧，下本去。

第三天，他和她第一次一起下副本，第一次对话。
他瞪大眼睛：你竟然在副本里迷路。
她路痴得很无辜：恩。迷路了。
当时，他看着面前这个半熟悉的势力新人五秒钟，带点骄傲带点无奈：跟紧我。
副本出来，顺手看她装备，眼睛再次脱窗：天……你的装备……
她再次一脸无辜：恩。我的装备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很无语。
一个级别不算低的大号，也有几件不错的装备，却完全没打石头、没加护、甚至没有戴任务给的高级首饰。
于是从势力国库慷公家之慨，指导她用石头炼化比较好的装备，又带她做高级首饰任务。
高级首饰任务让他再次见识了她的路痴和操作。她一次次犯着低级错误，她讶异于他的耐心，他讶异于她的满不在乎和安之若素。
同样的错误犯了三遍，懊恼羞怯之余，却对自己的笨拙毫无无力暴躁感，依旧兴致勃勃。
这是个莫名奇妙的女子。却让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也是莫名其妙的男子。
而时间，就这么慢慢淹没了最初的莫名其妙。
副本-------------装备任务、隐藏任务、日常、周长----------副本。
他的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
一个操作十分神奇，装备五分垃圾，方向感一分没有，却满地图都有熟人，好友人数上限的诡异大号。

他熬夜带她做隐藏任务。对自己说，大概是因为已经过了午夜，挂在游戏上比较无聊。

他：你们都不用睡觉的？
势力路人甲：我这就睡觉去了。
她：我睡不着，神经衰弱。
他：放点柔的歌，听着就睡了。
她：我平时都吃药的，现在还没到我想吃药睡觉的时间。
他：……看一下地图，我这个位置有没有问号。
她：有。什么任务？
他：一段伟大的爱情……

他用大半个晚上带她见证了那一段伟大的爱情，而她让他见到了她直迫他心底的柔软文字------------她为这一切写了观后感，贴在论坛里。
然后，他一口气看完了这个喜欢写字的女子所有贴出来的日志。
那些文字似揭开谜底的钥匙，让他恍惚了解了一点点他耐心的缘由。
这是个骨子里和他太过相似的女子，他习惯沉默无法表述的心事心境心情，全部被明晃晃的展示成方块字，简直令人心惊。
字字刮骨，却欲罢不能。
他：你……
她：恩？
他：你好毒。
她：……

作为报复，她开始在游戏里调戏他，当着全势力的人肆无忌惮自然而然的叫：老婆。亲爱的。
而他秉持一贯的三不原则，顺着她玩耍，低眉顺目。
不支持，不反对，不参与。
于是周围的人顺势起哄，男女主角娱人娱己。
但日复一日，不知何时起，竟是假戏真做。

某日势力聊天。
她：老婆~~~~~
他：我？
她：恩，来扑倒吃吃豆腐~~
他：豆腐1J一块，10块以上半价，谢谢。
她：……

某日组队聊天。
她：亲爱的……那牛头怪兄弟不出现了……
他：被杀怕了……没见过这样的人，杀了又杀……打死不算，非要打烂。
她：牛肉酱……
他：……饿了。

某日副本聊天。
她：我现在这个下摆前面太短了，我喜欢你身上的那个。
他：话说……不是前面太短 是后面太长。
她：色老婆……要我跳高给你看看不？
他：……
她：看自己的小裤裤算犯罪么？
他：……
她：亲爱的，我突然有一个邪恶的想法……
他：……想到什么了？
她：你把裙子脱了我看看！
他：是下摆……摆……
她：脱……
他：……你无敌了……

某日约会聊天。
她：亲爱的……
他：恩？
她：我要听甜言蜜语。
他：从前，有一个颗糖……
她：……
他：掉到了蜜罐里……
她：……
他：淹死了……
她：老婆你怎么这么有才呢？
他：够甜吧？
她：够雷。

慢慢就开始QQ。
一个工作轻松，下班空闲闭门不出，每天有大把时间不知如何消耗；一个日日在家发闲，除了电脑几乎没有其他余兴节目，乐得黏着耗着玩下去。两个与世界半隔绝的人，游戏倒占了每日生活的绝大部分，熟稔的速度就渐渐超过了身边现实生活里偶尔出现的陌生过客。
话题，从食物香烟书籍音乐一直说到胃敏感失眠症。
本该是渐渐现实平淡的交际，偏偏一经接触又发现彼此相似到可怕，不止喜欢的歌手作家都是同个，甚至经常同时说出同样的话，默契程度令彼此汗毛倒竖，直似照镜子。
她工作上小小的倦怠；他身体轻微的不适；她潜藏的绝望；他固守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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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总被雨淋

她平时话很多，滔滔不绝，思维跳跃天马行空。但是遇到关键问题的时候却意外的有逻辑性。经常是用大堆文字细致详尽的说明事实之后，几个字就盖棺了定了论，一针见血。他笑眯眯的听着她叽叽呱呱笑闹，却经常出口一句就是绝句，令人直叹他的腹黑毒舌。

两个人，相距千里，彼端另一个人的知觉却如此切肤，对彼此敏感至些微点点情绪波动都可感知，这样熟悉这样信手拈来不需怀疑。于是精神食粮到鸡毛蒜皮，生活渐渐密不可分，不知不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每她出门短短两三小时的工作回来，衣服也不换就直奔电脑。而他必然是在另一边等着的。

亲爱的。
在呢。
恩。
恩。

很多话，不需要再出口。心里翻滚着堵住胸口的东西，在某个听得见彼此呼吸的瞬间，破裂。
噼啪啪。
绝望和孤独，碎了一地。
原来，原来并不是一个人。这世上有对方在。
这是从未想象过可以出现的场景。
于是，在清醒和沉迷间拉扯自己的理智，在沦陷和克制间渐行渐远。
即使，重复最多的话题不过是晚餐菜谱和睡觉的时候天亮与否，依旧贪恋着那一点完整感，放任指尖流年。
她开始关心他的生活，嘱咐他定时吃饭，好好对待自己那个压力过大时会敏感呕吐的胃。
他开始担心她的身体，劝说她偶尔出门散步，学习不用药物对抗失眠尝试早睡控制发烧。
她问自己：陷进去怎么办？
他在心底回答自己：走到那一天再说。

本以为已经可以安于寂寞的两个人，突然找到了早以为不可能存在的另一自己，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一眼万年。
于是，一日一日，又一日，天亮说晚安。

然后某天，他终于在势力语音频道里听见她的声音：百分百的女声，略微不分平卷舌的低柔普通话，完全没有文字交谈时的放肆。包括他在内，大家的眼镜碎了一地。而她却只记得第一次听见他在势力频道说话，便觉那语调有漫不经心的疲惫感，然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别人总说自己看上去睡不醒。

他和她也开始语音。
常常，同时开口，同时沉默，再同时出声。
总是听着耳机彼端略带压抑声调的嗓音，于是自己也不自觉的放轻。错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张开嘴唇才发现语言无法凝聚。于是静静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只是喉口的呜咽压抑太久，一直静默的疼痛着。
她毫不掩饰贪恋他的声音，专心听他说话，听着听着就发花痴。渐渐习惯他打火机的扣动和吸第一口烟的轻响。只有偶尔，会听见他不自觉加重的呼吸。用力将空气深深吸入身体，停顿，再放弃控制的吐出。似不能压制的叹息，搅入心底。她常在那瞬间庆幸自己的麦没有非常灵敏，所以自己同样习惯多年的深痛呼吸他不会听见，不会知晓。

一次次对彼此肆无忌惮的看个通透。时间久了，心底里就都隐隐泛出一丝小恐慌，怕自己的放肆会逼到对方伤到对方，怕会让那一个人，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倦了厌了失了念念。然后消失。于是对怎样对待自己，怎样处理自己，都有点茫然，就偶尔不能压抑焦躁和错乱感。毕竟，一方面是存在感是安宁，另一方面，小情绪毫无容身之处，也有种被迫开放自己的压力。
但，竟是又心甘情愿，无法自制。

她像是个被冷落太久的孩子，逢他小小宠溺就大大欢喜，于是他叹息：你别把自己放的那么低，让人看了简直心疼。
她回答得十万八千里：亲爱的，我喜欢你。
他避重就轻打太极：恩。我知道。但我不会傻到说我也是。
她笑：恩，你要是敢那么回答我掐死你。

她隐约知道他的顾忌。她知道他也知道她的顾忌。身体状况。年龄差距。现实距离。

可她不想想太多。屏幕前，她撑着自己疼痛的额头，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微微的笑。
死去活来之后，人才会知道自己不该对任何事情拖泥带水。
因为你以为一定会来的明天，其实是随时可能不来的。

有甜蜜。
他带她跑各种任务，看她随着他变换各种称谓，刚刚引以为乐，她却把他带到偏远的地图。数字森林里，他第一次仔细倾听悠扬的马头琴曲，看着眼前勒马停驻在红叶林下的负剑女子，惊觉这游戏原来尚有如此一面。
漫天红叶之下，他知道了她会习惯在上线的第一时间，按下F11。
纷扰大荒，瞬间荒凉。眼里只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她笑：睥睨众生，眼里唯卿一人耳。

她背着他偷偷刷了好几天任务道具，只为作出那个全游戏最难的定情首饰给他一个惊喜，却死活过不了后面的挑战步骤。他知道后在游戏任务调整之前的最后一晚把她哄睡，自己却熬夜跳了半晚悬崖，只为在她醒来后给她全游戏最后一块有真正意义的旧版本定情玉佩。她看着那块玉佩有点不信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却只淡淡说：有些事其实做起来并不难。一直没有去做，只是因为没有人值得为此而努力。
顿一顿：虽然……我是在确定了自己能达成之后才接任务的，我是不是有点小心过分了……
她：……

有争吵。
他对自己的现实生活不刻意隐瞒却滴水不漏，她气自己摊成了一张白纸又无可奈何。
某次下线前突然爆发：我不需要垃圾桶，只吃不吐。
他回答：我知道。我也不是垃圾桶。我只是喜欢看别人站在阳光下·····但是我不会去。我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阳光下快乐的人。我不会出现，也不会消失，因为，我一直在这里。
她沉默。
他又说：我只能说，只要你希望，我就永远在。
她很快接口：不要用我敷衍别人的话敷衍我。
他也沉默，然后突兀地说：希望比需要这个词要好。
她知道他是在提醒她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说过的话：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在。
他还记得。
半晌后她却突然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愕然：以前有。
她再问：你没结婚？
他再愕然：为什么要结婚？
她于是抛出第三个惊天动地的问题：你喜欢我么？
他冲去卫生间呕吐一次，但是终于还是干脆的如实回答：喜欢。
结果她笑了：恩。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他有点怔怔：恩。
于是争执不了了之。

每一天，三种方式轮流告别：游戏、语音、QQ。渐渐习惯没有那一句道别就睡不安稳。重复重复再重复，唇边浅笑，心底安宁：亲爱的，晚安。

某天晚上上了游戏，遇见令人不开心的事。势力喊下副本，她第一个举手报名，结果等了半天，赫然发现开团后没有她的位子。
他很无奈：想和你一起刷，可不是我组的团……
她更无奈：我特地报名了，结果带了势力外的人……
他突然生气：不想刷了，我假装停电怎么样？
听着他难得的孩子气，她倒笑起来，息事宁人：算了算了。我挂着语音听你们下也是好的。

副本结束后她一句话也没在势力里说，拖着他就走，两个人又在森林里发呆。他其实知道她不在乎这点经验，而是气愤于对方的态度。但是，有些问题上，他因为一些所谓的立场不能出头替她说话，这让他有点无奈，稍稍有点不高兴，也不知是对其他人还是自己。
沉闷了半天，她突然开口：其实要下那个本很简单，根本不需要势力组织，我就能喊齐人。哪天你陪我下吧。
他呆了一呆：那是十人副本。
她很淡定：恩。十人副本。不信？我最近太低调了是不是……现在联系给你看。
几分钟后，她报上队伍阵容，变态的组合，让他无语至极。突然觉得有点羡慕朋友多的人，因为这是自己这个几乎把网游当单机游戏玩的人做不到的。
而她在一边坏笑：明后天，咱们私下里刷吧！不带我？让他们到时候没有主力！
他终于也笑起来：好啊好啊。
但是转眼看见她在势力频道里劈劈啪啪半真半假的微嗔、抱怨、挑明，几句话过后，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化解得顺风顺水，竟是轻松松把刚升起的小隔阂翻手消于无形。
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在邀功：亲爱的，我表现好吧……
他：……我想哭，好的让人难受。
她笑：我只是闹闹别扭，却不想你们为难。不埋怨他们下次还得欺负老子。但是真自己拖了你去刷，到时候就是你难做了。
刚懂事体贴的让人感动了一下，转眼她又不正经起来：谁让我老婆是第一武力~
他终于笑起来：哈哈，这才是你，看到这个“老子”很亲切。
笑过后半天，他突然叹气：你这个女人啊……
她：恩？
他：比起你乖的样子，我宁愿你坏。
她：恩……

然后又到晚安时间，他照例要求做后挂断的一个。她和往常一样数着一二三按下终止键，结果在语音断掉前听见他说：亲爱的，晚安。不再只是文字。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幸福感象面墙似的倒下来，于是人瞬间就晕了。狠狠吸气，才能让胸口又开始扑突突的跳，在习惯最后下线的QQ上呐呐：你……竟然……
他打字的语气都带了心疼：别这样。一些轻而易举的事情，在你那里变成了奢求，我很难过。
她沉默两秒：……就当我是小孩子，好哄。
他紧跟她的话：所以不要那么懂事。不管什么事情，如果受了委屈可以不听话可以任性，但是，要等我哄。
一瞬间，她听见自己喉口哽咽起来，赶快道过晚安，逃似的下线。
躺在床上翻滚半天，按着自己跳动过速的心口起身倒水，想一想，减掉一片安眠药片。他说的对，药量不能再加了，哪怕会睡得慢一些。闭目等着睡眠笼上来，刚刚他的那一句话，却像是在空房子里喊出来一样，让人满脑子都是隆隆的回音。幸福来得太快太烈太浓，简直不真实。简直……让害怕。这样被心疼被娇宠被捧在手心，真的，可以吗。
但是即使速度再慢，这次也要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一定。她握紧了手指，在心底重复两个人初识时他对她说过的话：好好生存，然后好好生活。一遍一遍又一遍，然后再自己加上两个字：一起。

[ 本帖最后由 小楼总被雨淋 于 2009-7-13 10:09 编辑 ]

小楼总被雨淋

她一早就给出自己的照片。
不漂亮，但是也不难看的清秀女子。
只是如此的瘦。
锁骨凛冽似要振翅飞去。
一张看上去孩子气的脸，除了眼下的黑眼圈，和她通彻灰暗的文字完全不符。
他吃惊：真的是你？你真的有二十九岁？
她撑着额头：是我是我。来，我也要看看你。
他于是抵抗：我很普通的，放人群里就找不到。
她不接受：谁不普通。
他再次旧话重申：我真的很平凡，让我泯灭吧。
她不死心：不见面可以，至少给我个轮廓。你要我天天和你说话的时候脑袋里都是你那个游戏卡通人物？
他提示：我说过我在养病。
哪想她当清风拂面：恩。没关系。我也和你说过我身体敏感经常发烧，而且有神经性失眠症。
他冷下来：我不见你自然有我不见的理由。
却还来不及真正冷淡就被她察觉。
全不似二十九岁女子的娇憨服软口气：好吧好吧，亲爱的我错了。我们继续。
他也软化下来：对不起。但是，就当我自私，陪我走下去。好不好。
不管结果如何，我喜欢这过程。等我。好不好。
她说：好。

不前进，亦不退。
安全的距离。
安全的感情。
那么简单就对他心知肚明，于是落一滴不甘不知足的小眼泪。但既然都能坚持自己所选，大概心底就是安稳的。所以第二天他看见她在日志里写：反正每条路都会走到最后，反正即使逃，也逃不过。那么就让我们用各自选择的方式，牵手，直面。只是心里祈祷了一句，希望自己速速变老，然后就可以说我们终于携手了一生。

心像是被什么敲打了一下，柔软的疼痛起来。
他看着无声的屏幕，有那么一瞬，眼神动摇。

这一次谈话让两人知道这段感情已经不再只耽于网络，却都承认自己已经放弃了制止它发展下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还能制止得了。
终止一条道路的唯一方式终究只有走完它。
于是，一切继续。
游戏。语音。QQ。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可以叠加，日子竟然变得快了，转眼就是新年。
她回去的老家不能上网，小小分别前两人纠结到自己都觉得疲累的程度。
而他竟然宠着她给她录了一段两个人的无聊语音，只因为她说怕回去后不适应，失眠。
早早就互留了电话的。
但是因为一直挂在网上，都没有太通短讯和电话
这一次，因为手机漫游，她回去后他们也一直没有通电话。
她到家后因为环境的变换失眠加剧，深感无聊，给他发了大堆短信。
他的回复却变得时断时续，有明显冷淡。
小小分离，让他又开始试图冷静，试图控制这场沦陷。
但她终于又拖他直面：你逃什么。
他不回话。
长长的沉默，她恨恨的想，不理你，看你能这样熬多久。看我们谁熬得过谁。
可是还是更怕，自己如果后退一步，对面的人不会跟过来，两人反而疏远了。
挣扎许久，躺着翻来覆去揉乱了一头卷发，才虚脱般放出一句开头：亲爱的，对不起，我爱你。
眼泪落下来，一左一右，大大两滴，右边一滴滑下脸孔渗进脸下柔软的枕头，左边一滴却越过鼻梁砸在手机上。
一直放在枕边的手机，什么时候起，二十四小时开着不再关机。
另一个城市里，他有点发呆的看着她的信息：亲爱的……我知道你说要我等你是要我等你什么……我知道你在尝试看自己能不能真正爱上我。亲爱的……我等你。我们都别怕，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半晌，他的短信打到她手机上把哭累了睡着的她震醒：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你那么聪明……请相信我的痛苦比你要深，但是，既然决定走下去，让我们在路上多寻找快乐。
她半梦半醒半悲半喜，却回答的很清晰：恩。
于是他也报之以他们间熟悉默契的回答：恩。
好像这一恩，就可以恩到天荒地老去。
从未相见的两个人骨子里却莫名其妙的彼此深知，言语竟变了个托词。

她深知自己是个太久不能相信别人感情的人，细微而磨人的病痛和之前的经历让她看透了太多枯竭了太多，哪怕也拼了命的想再为谁流泪，却发现把心撕开喷出来的也不过是血。但这一次竟毫不犹豫就相信了这个甚至不知道长相的比自己年幼的男子。他了解自己已经习惯蜗居已经遗忘爱一个人的感觉太久，但这一次却终于愿意重新学习，为了一个他刚刚认识几个月比他大五岁的陌生女子。她微叹于他对感情的克制对生活的漠然，他却只是惊异于她处世观的简洁明了---------------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清楚的底线，对于改变不了只能接受的事实坦然接受。
第一次直逼真实的探问，因了她对彼此的透彻和接受，令他想在暗地里继续走路的感情真相大白。看着自己被迫暴晒的感情，他突然发觉心底有一点期待，也，有一点惶惶。

她在他的陪伴下渐渐操作熟练，甚至开始可以偶尔带小号下副本做任务。和势力里的人也混的极熟，装备一件一件上身，眼见着竟是越来越享受一切。只是一直到快要满级，她也没学会在副本里辨认方向，却把一个文字工作者和老师的结合职业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用比别人多一倍的口水征服了大批损友。
而他安守自己的强势武力，笑看她聊得不亦乐乎升级速度慢似蜗牛，为了和她黏着推却了一个接一个副本。

第一次可以帮他做任务的时候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他也抛了一向的稳重跳脱起来，两个人逃了势力下副本的呼唤跑去有马头琴曲子的森林约会，换着各种各样的装备跳舞装死跳崖潜水，折腾得不亦乐乎。
虽然依旧失眠，依旧经常发烧，但她开始尝试学习做他说过喜欢吃的菜，每好做一盘就拍照留念，传到日志里和他分享。他日日看得心痒，自己也尝试做了一次她喜欢吃的粥……虽然在水量上出了点小意外，给两个人的话题添了不少笑料。

他也开始慢慢和她讲起他的生活。
讲起他大学的那个城市，讲他学生时做过的工作，讲他相处极好的室友和她是同一个县城出生的，讲他晚饭时吃了什么，讲他那部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响却依旧会骑了出门的机车。

然后某天，她突然问：亲爱的，我可以和家人提起你吗？
他迷惑：恩？这是个什么问题？
她笑：家人要我相亲。
他也笑：好啊。我不介意做挡箭牌。
她突然有点畏缩：如果……我说，不光是做挡箭牌呢?
他停顿两秒，听见自己的生硬：对不起。
可她继续畏缩：但是我已经和家人说完了……
他觉得自己胃收缩了一下，语气不稳：他们怎么说？
听见的结果却让他差点连肠子一起打结：没说什么啊。
无语半天，蹦出来一句：你家人……他们就不怕你被骗了？
结果她爆出一阵大笑：你说，你打算骗我什么？
他认真想了一想，突然也大笑起来。
他刚拒绝了她不肯和她见面呢。哪有这样子骗财骗色的？
本来很凝重的一件事，就这么轻轻揭过。他竟然算是在她家人的眼里有了个正式身份。两个人，经常轮流在语音时放了歌听，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喜欢的是同一首。
她养了两只猫，一只叫他的名字，一只叫她的。他开始习惯把她的日志当情书看。两个人竟是互相携了手来开始改变长久以来停滞的生活，健康向上的气氛，自己都觉得太样板戏。

某日语音时她和他感叹：怎么像是初恋一般。
他笑：那就是初恋好了。
片刻的言语缠绵，足以换取胃底温暖，好梦整晚。
而她依旧在等他。

时光如水温柔流过，他和她都有点错觉，以为时间真的可以这样一直一直盲目的挥霍下去。
直到那一天起床，她发现窗外落了极厚的雪。
睡前药物吃的有点多，起床的时候有不同往日的明亮天光刺在她面上，她以为自己又睡过了头，身上却是冷一阵热一阵，竟又开始有点发烧。迷迷糊糊拉开窗帘，脸上的表情一呆。明明已经回暖的早春，竟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迎着清冷的太阳，雪光漫漫。她撑着自己烧到发烫的额头，抱起脚边打着小呼噜的猫猫，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突然又一次落下泪来。窗外已经绽芽的花树，不知会不会枯死。
半晌，抬手擦一擦眼睛，垂下时指尖触摸到手机无声冰凉的屏幕---------他还睡着，在陌生城市，有陌生面目。

不久，她告诉他要去他家附近的某个城市一趟，谈杂志的约稿问题。
那几天，他很担心她独自出门，一直提醒她注意各种事项，但她用行动第一次向他证明了自己确实是成年人。
这个游戏里有点迷糊有点笨拙的女子，现实里处事出人意料的干脆利落，虽然依旧大大咧咧不愿计较小利，在原则问题上却考虑周全，竟隐隐显得涉世颇深。
他这才相信她确实是个已经二十九岁习惯了自己养活自己的女子。
可想起十几小时之前，她还游戏里第二次气鼓鼓说：事倒是都办完了。可是这次离你这么近，我要见你。
孩子样，让他拒绝得微恼又忍不住摇头微笑。
他依旧很坚决：这个话题，不要再提，好不好。
她不死心：你敢有点追求不？
他搬出万用真言来：对不起。
于是她泄气：算了算了，我就是问问，不许拿这话来侮辱我。
过了一会，又自己总结：恩，其实很多我能问出来的事，都是我料到结果的。只不过人都难免贪心的，你知道。
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今天是我不对，不该过界……
他沉默了半晌，她以为他不会出声了，刚打算拖他去下本，却听见他开口：我知道。其实有些问题你早就知道，问出来只是想对一下答案。别忘了……我有多了解自己，就有多了解你。但是……当你说过过界这个词……我很难过。因为，这个界是我设立的。而你，早已经对我没有界了。你想的，我都懂……可是……等我，好么？
他还以为她会折腾一小会才死心，可她这次竟平淡的回复：好啊。我等你。
这让他有一点不适应……她原来竟然真的是个干脆的成年人……
虽然她的表情应该是怕他生气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虽然他知道她早晚还会说第三次要见他，他和她早晚躲不过要面对的那一天。但是他没想到，他低估了这个明明很成熟清醒的女子的任性程度。

[ 本帖最后由 小楼总被雨淋 于 2009-7-13 10:11 编辑 ]

小楼总被雨淋

天气不错的午后，他接到她的短讯：你家乡的太阳很好。
短短的八个字，灿烂日光瞬间变了和游戏里死亡后一样的铺天灰粉，他刚刚放下一点的心简直要从肚脐眼掉出来。
这个女人！早晚他要被她逼出心脏病来！
胃部毫无意外的开始抽搐，他冲进卫生间大声呕吐。
边吐边自暴自弃地想，心脏病就心脏病吧，说不定就可以把这个爱痉挛的胃和最近越来越软弱的心绑在一起，试试能不能把对她的纠结全都吐出来。

而被他在腹诽的女主角，此刻正稳稳坐在一级干净的石阶上，手上拿着小说，耳朵上挂着耳机，闻着空气里淡淡的青草香，眯起眼睛看看头上暖洋洋的太阳悠闲的晃了两下腿，明显对自己能在陌生城市找到一个如此环境优美安静清闲的地方晒太阳，感到无比满意无比自豪-----------除了对面的墓园管理员边走边回头时疑惑的眼神，额，确实让人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她垂下了头，开始装作很认真的看手里那本为了在火车上打发时间而买下的小说。
天知道当时怎么会如此文艺，竟挑了早通读过几遍的张爱玲。大概，只是因为那本合集的名字。倾城之恋。
倾城，之恋。
她用握着手机的指尖轻轻摸了一下浓黑色的书面，稍微想象某某此刻的表情，唇角就绽出半个带着说不清的情绪的笑。
给事前唯一知道她来这里的女朋友发短讯，告诉她，她已经安全抵达，并稍稍描述自己目前身处的自然环境。
那个也是游戏里认识的女孩子终于放了心，说，去看看也好。对自己好一点。
两个人慢慢的聊了几句，对方似乎也被她身边的阳光传染，敛了一贯的张扬，讲了忒温柔文艺的一句：替我问候你那里的太阳。
她笑，放下手机，没有再回复。


陌生城市，落满明晃晃午后阳光的墓园，她穿着自己的第一条长裙，垂下裙摆掩了红肿的脚，觉得心底里开始安宁到疼痛。张爱玲浓艳诡丽的文字混和着他家乡热烈的阳光，晒得长久不出门的她开始有点眩晕，涌起满腔压不下的清澈温柔，哀恋纠缠。只能凭着长久养成的对文字的沉溺，慢慢抛开心底轻轻的纷乱，把自己再次浸入早知道了结局的故事里，不去想自己这一次会有什么结局。
她并不知道他会不会见她。
反正，她只是来赴一场自己的倾城之约。
反正，每个人都只能猜得到开头，猜不到结尾。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小说正在结束。
她看着手机上熟悉到骨头里的名字呆了两秒钟才按下接听--------------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
喂？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恩。
现在在哪里？
墓园。
你……
恩。
电话彼端传来他再也无法控制的呕吐声，至此挂断。
她放下电话，只觉得神智像是还停留在指尖下别人编出的故事里，置身事外，淡漠悲喜，于是不能思考任何和这现实世界有关的事情，也无法想象任何该有的情绪。
继续发呆了半晌，才能勉强定下心神给他短讯：我只是来这里看一看。你……
一个“你”字之后一片空白，却是竟再也不能对自己和他撒谎下去。
看着半截短讯被传了过去，突然开始渐渐对自己的任性感到气苦。只可惜一颗心早如同变了个自欺欺人的不倒翁，任你如何努力按捺，希冀总在沸沸，不能熄。
左右。左左右右。
为难他。为难自己。
手底下，张爱玲终于对柳原和白流苏得到凡俗收局的曲折故事下了总结：传奇里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她于是掏出习惯随身带着的笔在末尾的那句后歪歪扭扭的写：“可是，亲爱，我们都只是凡人。” 写完眼睛如此的干，想流泪来应景而不能。

也许，她本该逼迫自己沉默前行，在这依旧看不清他面容的暧昧城市，哪怕会突然不知道可以想念谁的唇角，轮廓温柔。



天色渐渐暗下去，起了风。到底只是早春，晚风还是微寒的，单薄的裙子开始渗进凉意。她抬头看看远处一直望着她的管理员，收了摊在膝上的书，起身。
谢过管理员出门，在墓园门口给他发最后一条短讯，因为决定发完之后就直接买票回家。
我要回去了。
发完想想，又慢慢写一条：不要想太多。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见我……
写到一半却接到他的回讯：你没要求必须见到我，我也假装不知道。那就这样。不要打乱你原来的安排……不要着急回去，至少要休息好，否则我会更难过。
她顿时气结，但一口气涌到半途却变了遍身无力感汹涌。
这是到如今她和他都心知肚明了的事情，只是，他不该竟是说了出口。
眼泪迸出来，她删掉写了一半的短讯重新编辑：亲爱的，如果你在附近，就再看一下墓园门口吧。也许你还能看到我第一次穿长裙的样子。
发完之后，无力嘲笑自己不再粉饰的软弱，她顺着长长的山坡向着公路走下去，准备拦车回暂住的旅馆取东西，逃回家。
坡不陡，却很长。
穿不惯的长裙和高跟鞋子总是牵牵绊绊，裙角一会踏进鞋跟底，一会又掠过早被鞋子磨破后肿起的脚背把身前的灰沙低低扬起。她的确太久没有好好出门走路，之前工作都穿着舒适的平底运动鞋。这次出门不知怎地鬼迷了心窍，为穿长裙配上高跟鞋子。短短的三两天，竟让两脚粘了六张创可贴仍有无法顾及的小水泡。小水泡变成大水泡，然后磨破，脚背开始发炎红肿。
走到一半时脚下有石子卷进了鞋里，她疼得顿了一顿，心里突然开始发慌，等发现时自己已经不能控制的在奔跑起来，像是害怕一停下就会蹲在路上掩面痛哭。
一直冲到坡下，她才喘息着站住脚，轻按胸口张望，等车。
墓园门外长长的坡路下，晚风微凉，夕阳薄暮，行人渐稀。她看着一辆出租车渐渐行近，抬手，却放下。出租车疑惑的在她面前减速，看着她歉意的低头微笑摆手，又加速离开。她抬头，看着对面驶过来的机车掠一下头发，知道她等到她一直在等的人。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次的男子，看着他半斜着身子骑在机车上，把头盔的护目镜咔地一声推上去，露出来的脸上，表情有一丝无奈，有一丝豁出去的任君宰割，还有一丝强自压制呕吐的扭曲。
他等着她，等着她吃惊，等着她幻想破灭，等着她客客气气和他交谈然后后会无期……或者他们还能做做朋友，毕竟那么投契……不过那样未免又让人别扭。
他控制着自己的胡思乱想，等她给一个判决。却不想等到她伸出两只极瘦的手来，一左一右夹住自己肉肉的两颊……轻薄的捏了一把……然后大笑着开口……不许吐！
目瞪口呆。
她果然是个容易让自己添上心脏病的女子。
这是他当时唯一能想到的，以及过后唯一对于她确切的评价。
而她……直到过后很久，每次想到当时的场景都还忍不住要笑场。
一个肉嘟嘟的小胖子，骑着一辆除了喇叭不响什么都响的破烂机车，戴着印着红五星的旧式机车头盔，把茶褐色的护目镜推到脑门上，无奈的看着她，摆出的架势像是马上就要被刀架着去英勇就义。
这就是她对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形容。
他再次被她打败了。

穿长裙坐机车虽然看上去很拉风，却要时刻小心裙子被卷入车轮里，落个一车两命的后果。她挽起裙角坐上车的后座，环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背上的时候，感到他轻微但明显的僵直，于是忍不住吃吃偷笑起来。笑了一半，脸颊下宽宽软软的身子侧了一下。
是他半扭了头问她：冷不冷？我把外套脱给你。
刚才在墓园坡路上有点微寒的晚风，此刻卷过他身边却莫名的褪了寒意，扑在面上全是舒服的温凉。
于是她摇头：不冷。真的。冷的话问你要。
边说，边把绕着他腰的手紧了一下，发现果然自己双手尽力伸展也环不过来他的胖肚肚。唇边那个笑持续加大，简直要忍不住吐露出声音来，赶快将脸再往他的后背上埋下去拱了拱，然后再次成功的捕捉到某人的不自然。
随意聊了几句之后，他沉默的驾着机车前行。听着机车托托的轻响，把脸贴在他背后微糙的布料上，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他每日穿行的城市，渐渐也敛了笑，闭上眼睛不再出声。隔着薄薄衣物传过来的他的体温，暖暖的。让人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只是一片温柔的茫然。
为什么，明明是陌生面孔却安心得如此理所应当。




[ 本帖最后由 小楼总被雨淋 于 2009-7-13 10:13 编辑 ]

小楼总被雨淋

他一直把她载到烧烤店去。两个人点了蔬菜、肉、鱼、饮料，以及一盘奇怪的凉菜。从落座、点菜、等菜到开吃，她都表现得无比自然和兴致勃勃。上楼梯的时候很随意的半挽着他的手臂，带一点亲昵，带一点不太逾越的分寸。好像对面那个戴着帽子半侧眼睛不肯和她对视的男子是她大学时惯常嬉笑怒骂的同窗好友，两人只是在短暂的分别后重新叙旧。
食物的味道不错，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食量，他终于相信一个人的身形和食量并没有直接关系。她吃的极多，与她的消瘦完全不符，几乎快形成惊人对比。看见他盯着自己吃，她终于表现出一点应有的不安来，但是明显并不是觉得自己吃的太多，只是在担心自己是否沾了东西在脸上。捏着一张纸巾左擦右擦，把张巴掌大的脸揉了个遍。动作倒还是自然轻巧的，和游戏里大众面前的放肆果然并不相符……虽然她的样子和她文字给人的印象也十分不相符。
他从帽子后半抬了眼睛，不太放肆的打量她。
这不是游戏里那个会自称老子操作笨拙的女孩，也不是日志里那个敏感通彻一针见血的女人，唯一相同的只是声音。微微区别于语音时习惯性压低了的音阶，带上一点明快清亮，却依旧是那平卷舌不太清晰的懒散普通话和无数话题。他慢慢顺着她的话题一点点放松，然后，在她的话痨之下，交谈慢慢活跃。
两座城市不同的气候、公车、街景。她的工作。他的机车。
看着她用手掠着垂下的微卷长发把一块烤肉送进嘴里，小心不沾到酱汁。
他突然笑：你知不知道你的照片好多都是看不清脸的侧面，我一度以为你脸上有缺陷？
她吃了一惊，咬着那块烤肉，口齿不清的笑起来：恩？你怎么会这么想？那现实呢？失望没有？
他揉着鼻子：以后相亲不要拿照片了，没有本人好看。
她但笑不语，鼓着脸，努力和烤肉对抗。
她比照片上好看一点，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小一点，比文字里阳光一点，也比他想象的更瘦一点。
垂过了肩膀的微卷长发，没染色，没扎起；沉默时略显文静的脸，素面朝天；松垮垮衣服裙子，巨大的斜挎背包，几乎全身是净的单色；腕上和掌指间瘦得突出细小的骨头，木头镯子和紫水晶珠链箍住左手；答陌生人问话和问陌生人话的时候声音低而轻，带点惶惑，短暂笑意微甜。这明明是和她笔下自己相似的样子，为什么却只是多了一个笑容就和他想象里颓暗的气息相去甚远。大概，是那个笑容太明亮太肆无忌惮的缘故。
他终于相信她的体重只有八十多斤，却觉得她报上的身高数不对：你之前说你只有一六一公分？
看他疑惑的表情，她咽掉那块肉笑起来，在桌子下给他看脚上的高跟鞋：作假的。
裙角滑下去，他看见她脚上拍过照片给他看的玻璃鞋子---------某次她偶然出门买到的一双透明鞋面鞋跟的高跟鞋---------------她当时拍了照片，说要穿给他看。
然后，他看见她红肿的脚背。
正在惆怅的饭后行动方向于是瞬间明确：医院。后来，经过她在车后座对医院和诊所治疗流程专业的解说，一家诊所取代医院给她的脚作出了处理。
消毒。包扎。
双氧水涂上创口的瞬间，她抓着他手掌的指尖收紧了一下，没有特地掩饰，嘴里轻轻喊疼。旁边的大夫看着他俩似一对小夫妻，打趣：咬他。咬着就不疼了。
偏了身子半羞涩半暗喜的笑，她脸上竟是有点红。他装作没听见，只把自己的手依旧放在她手边，任她抓着，低头专心的看小护士给她的脚缠上纱布，叮嘱如果夜里发烧要马上过来吊点滴。
早知道她的面孔手足都生的娇小，他还记得她和他说过买童鞋的糗事，还记得照片上那双穿着玻璃鞋子粉白的小猪蹄，所以无法把眼前脱下鞋子后满是破裂水泡血肉模糊的脚和她此刻依旧平静的表情联系起来。心疼和说不清的情绪一阵阵翻涌，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任由自己的双脚如此疼痛的沉默着，不故作坚强却依旧可以若无其事起身走路，谈笑风生。
固执。忍耐。任性。淡漠。
对身边的事如此在意，却对自己如此凉薄。
他突然有点呼吸急促。
包扎完毕后他留她在诊所稍事休息，自己去给她买拖鞋。出门时那大夫又在身后调笑：买什么拖鞋，背回去不就结了。他逃一样噔噔噔下楼，却听见她笑嘻嘻的和小护士扯淡：背回去多累，我哪舍得。
果然是个无比强大四处都能聊天的妞，他脚下差点踉跄。
回来时她看着他手里的那双鞋眼睛都笑弯了：颜色好鲜艳，款式好可爱。
亮澄澄的艳桔，滚圆圆的鞋面，像一对胖头鱼。
他无奈：只有这个最软，其他的怕你穿了疼。
她小心翼翼避开伤口穿上，手里提着自己的鞋子，低头看着拖鞋配长裙的打扮，又笑：看上去好奇怪。
他无奈：伤员，没有办法。走吧。
她表现得很乖，柔顺的跟在他身后向楼梯外走去，而这次他十分自然的向身后伸出手--------虽然那自然里带了一份小小的紧张。她交出自己的手去随着他下楼，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牵着自己，又开始低下头偷笑，另一只手里捏着小护士送她的半包碘酒棉棒。
走出诊所的门，这陌生小城已经入夜。天不是黑的。有隐约的星星，挂在被霓虹灯还是什么映成暗红棕色的天空里。他把大衣不容抗拒的轻轻套在她身上，送她回暂住的旅店。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他的声音顺着风从前面飘过来，她经常要探过一点头去，要他再重复一遍，他就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重复。叮叮当当响的机车，沿着她完全陌生的路一直一直的开下去，走到半路时拐下一条斜坡，她略微迷茫的偏了偏头，看见面前一条浅光嶙峋的河。
机车停下，他微笑：怕我把你拉走卖了？
她拉紧半敞的衣襟跳下车，轻轻拢一下自己在夜风里扬起的长发：好啊，卖吧。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他转过头看着暗默的水面：其实只是想带你来看看这条河，以前偶尔会特地跑来看。
她顺从的点点头，眼神投向河面上映着灯光破碎的水波：恩。很好看。
夜色下半乌黑半透明的河水，静静的在水泥河道间穿行，流淌的的水面像一些拼合而成的暗色玻璃，远处的灯火无声的投射过来，那些流动变换的玻璃于是泛着温柔的无机质的光追逐远去，没有穷尽一般。
安怅柔软的沉默，和着河边微凉的空气，轻轻把他和她的情绪卷起来在虚空处纠缠。
几分钟后，他推车调头：走吧。
她重新拎着裙子坐上机车后座，把脸靠在他背上和他一起在这城市固执的穿行，心底早就满溢的莫名温柔简直要和河水一样不甘的溅上来岸。
独自奔走二十九年，在陌生城市磨破了脚之后，她终于明白，原来，爱上一个人是没有目标也没有终点的旅程。并且，没有预告。
心底里，伍佰的一句歌词和身下机车的碎响一样碾来碾去回音隆隆。
不过是爱上你。不过是在一起。
虽然这依旧是一段她所不能控制的感情，这依旧是一个她所不能控制的男子。


[ 本帖最后由 小楼总被雨淋 于 2009-7-13 10:18 编辑 ]

灯火流明

=- =不忍全部看完。。。真的。虽然上面的“她”比我大好多。。但我还想说，孩子，游戏而已，永远记住游戏而已。如果“她”用情很深的人，那趁早不要玩任务网络游戏，它不适合“她”。一场网游，一场梦，总有梦醒时分，孩子不要太沉迷了。并不是所有网游都有好结局的，不也是所有网恋都有好结果的。

BTW：不管网游如何，我们都要回到原点——现实世界的。网游只不过是给你了个避风港湾，做梦的平台，除此之外，它不能当饭吃，也不可能当钱撑，不是面包更不是你的全部。心态好一点玩啦，珍惜所有在网游和你一起走过的网友，玩网游的小孩子都有着种种难以明言理由哒，也许其中很多都是和“她”或是“他”一样的。。所以啦，要玩就好好的玩，不要太认真或是太任性。

[ 本帖最后由 灯火流明 于 2009-7-12 17:17 编辑 ]

坠坠星

。。。。每次看这种，总觉得不忍看结局。

糖糖儿

..........................

不过云非

8错。。8过。。
飞过~
看过~~

samler

很美的文字~
只是~游戏中的感情也许是真实的~但是带到现实生活中来说还是有太多实际且不可逃避的问题要去面对。也许放纵一次对自己是种挑战~
很多美好都在离开游戏的那一瞬间都破灭了~
珍惜游戏里的朋友`每一点每一滴，但请忘记~感情。。。。

小楼总被雨淋

话说……这个……是……小……说……

猫小狸

作个标记

小楼总被雨淋

欢迎标记·············(BUSY

piko-piko

结局很好~ 这样的感情也很好~
看完满心安慰~

小楼总被雨淋

原帖由 明诚 于 2009-7-13 16:07 发表
这不是多玩上的么

················是啊····················································我贴了两个地方

小楼总被雨淋

原帖由 piko-piko 于 2009-7-13 16:08 发表
结局很好~ 这样的感情也很好~
看完满心安慰~

·················话说
木有结局呢··················这个·········还没完结·············连载中

清月出岭光入扉

好文好文，mark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