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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的航海 于 2015-11-7 07:04 编辑
(32)惊闻
桐音又做了梦。
她看到了师父,他依旧如无数往昔那般,静立在国师府花园回眸看她,虽是微笑着,对她说出的,却只是一句对不起。
他其实并没什么对不起她的,是她奢求太多,反而困住了自己。
该说对不起的是她。
梦醒来,她已回到自己帐中,手中攥着笛子,想来她昨夜又是莫名昏迷,人事不知。
这古怪病症,她至今弄不清病因。
它仿佛从灵魂中来,发作的愈发频繁,军医的心清神明如泥牛入海毫无用处。
桐音想,自己大约是因为听说了隐逸云的消息,心中压抑悲痛,这才使怪病加重,若她仍旧搞不清病因,怕是要在某天一睡不醒。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绝不能沉睡在这一刻。
桐音轻叹一声,起身时只觉全身发软。
她有种感觉,再过数月,自己怕是连随意下地行走的能力都没有了。
心中如是想着,手上却是不停。她很快在地图上绘出数条行军路线,画好了,将地图一卷前往中军帐。
桐音在中军帐里看到了莫辞。脚步迟疑片刻,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
定志将军看上去心情不大好,桐音入内之时,便看到他恶狠狠将手中牒报摔到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定将军气成这样?”桐音拉过莫辞,低声问道。
那边定志气得厉害,不曾顾及他们这,莫辞便压低声音解释:“还不是太康王上荒唐,上月刚刚由西陵城动身,还带走了定家军大部分精锐,一路上游山玩水,这会儿派人传话,说要在九黎城建行宫,遍选当地美人入宫闱。乱局至此竟还有玩乐之心,也难怪将军生气。”
“太康王何时到达九黎城?”桐音沉吟道。
“建行宫的消息是七天前。现在各方联络艰难,迁都又是大事,便是有定家军守着,也要耽搁不少时间了。只可惜了中原,定家军精锐大多随行保护王族,西陵城郊市镇相继失守。”说到此处,莫辞也有些感叹。
桐音抿唇不言,心中却多了几分担忧。
她走之前刚刚听闻中原战况,妖魔军已在红石峡驻扎,与西陵城遥遥相对。一旦西陵城起战事,仅凭定家军残部及西陵禁军,真能守住偌大一座城么?
“阿辞,王族与朝中所有成员全来九黎了?”桐音又问。
“不,来的只有太康王,成王奉命看守西陵城,定勇将军和两位国师也不曾离开,随同而来的将领,是定远将军。”莫辞答道。
桐音微微点头,心中却悲凉。
王上与大部分王朝臣子放弃了中原,太康与仲康也开始相互忌惮。这摇摇欲坠的半壁江山,也不知凭着仲康的力量能不能守住。
“桐音,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莫辞不见桐音回答,转头一看,却见桐音呆呆看向前方,目光了无焦距,连忙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又在她转眼时豁然明了:“我忘了你师父还在西陵,你为他担心也正常。”
桐音经莫辞一说,摇头笑道:“你一说这个我反而放心了。师父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从不曾让人失望过,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保住西陵城。”
“可是,毕竟那里危险,”莫辞小声嘀咕:“就连我都担心师父出事。青云宫那边也要麻烦了,二国师玉玑子哪是寻常人啊,宋御风掌门又与邪影合谋私开太古铜门,我的师门也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桐音叹了口气:“若我能选择,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守在师门。可是,九黎距太古铜门如此近,若是九黎失守,中原腹背受敌,万千黎民百姓又当居于何处?”
“你说的倒是跟我师父一样,”莫辞竟是笑了出来:“师父派我来这之前反复强调过,一定要保住天合关,不然单单守住太虚观一处,对这天下毫无用处。先前我还不明白,经你一说,才反应过来师父的心思。”
桐音亦笑了。
莫道然的名头她听说过,想来,莫宗主也会在危急时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吧。
桐音与莫辞谈话方落,行宫之事也有了结果。
哪怕行宫之事劳民伤财,上位者的决定也不能更改。只是太康吩咐的不过是选好位置,派一两工匠去九黎城看一眼便罢。
说定了行宫的事情,谈话气氛明显融洽多了。
定志这才留意桐音,向她点头道:“桐音姑娘,关于这场战事,可有良策?”
“自是有的,这也是桐音今日出现的缘由。”桐音在定志与众副将的注视之中,缓缓展开地图。
“几个月来,我大略摸清了瘴气的规律,已派助手前往必要处绘阵,”桐音的手指点中地图上几处地方:“助手探听到,那位神秘魔将心思深沉,擅长阴谋诡计,我认为,他会将他的兵马分藏于天合关外数个地点,趁我方不备发动总攻,而我这几日根据地图推断,适宜藏匿兵马的位置是这几处。”
说罢,她以天合关外三十里为界,分别点出几处十分不起眼的地点,位置无甚特殊,同时点出时,却隐约能看出五芒星图样。
“这几日妖魔军有分流迹象。着人前去这几处探查,果真发现妖魔踪影,故而我猜对方调动兵力是为形成各位方才所见之五行星阵,进可攻退可守。与其等到敌方总攻,不如我等先行一步,利用瘴气朦胧的便利偷袭对方存兵之所。若待其阵成,敌方力量增倍,我方更难相抗。”
“果真英雄所见略同,主动偷袭我也想到过,只不知姑娘的意见如何,还想着要询问下。桐音姑娘,请细细讲来!”定志闻言大喜,在桐音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拍得桐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单论普通兵卒,我方实力确实落后敌方数倍。可我们还有门派弟子可利用,不管何门派,其法术都可以一当十。所以我的计策便是分而引之,请君入瓮,”桐音的手指慢慢沿着地图划下,形成弧形阵法图样:“我们的兵力不多,为营造声势,主力军须得分别安排人类与机关人,按照天机营龙飞阵移动,分三路击破我所指处,不要恋战,拖着敌方军队按照幻阵成阵路线绕行,不得有一丝谬误。”
“主力军我来领,”定志毫不迟疑:“我自幼师从天机营,龙飞阵,由我来设!”
桐音微微点头,不待再说,便有位黑衣男子由营外而入,猛然跪在定志面前,手中托着成王影剑令。
“定志将军,成王殿下派在下传信报告中原情形,”影剑疲惫不已,咬牙坚持着说道:“七夕夜,二国师玉玑子突然反叛,以蜃气七龙元魂珠奇袭西陵,整个外城尽数为其所毁。幸得大国师以性命相拼,守西陵内城无恙。成王仲康临危受命,二国师不知所踪,大国师生死不知。成王殿下吩咐我传信过来,九黎天合不能有失,不然,华夏王朝真的要沦陷了。”
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一出,营帐中众人皆呆愣不能言。
片刻,所有人尽数转头看向桐音,却见她低低垂目,除了脸色略苍白些,却是无恙。
“西陵城的消息定要严密瞒住,除了今日在这营帐的人,不得再有一人知晓,你们都听到了么?”众人注视中,桐音慢慢抬起头,眸中冷意慑人,话音却一如往常般平静。
定志一愣,很快便明了桐音用意:“如有泄露,按扰乱军纪处置……桐音姑娘,请继续。”
桐音撑住地图边缘,微微阖眼:“除主力军外,门派弟子藏于天合关外无归崖山隘口,有人经过,便用本门最强群攻,不要给对方留下喘息之力。另外,翎羽山庄分出五人,在我着人绘好的修罗阵中控制机关人移动。只是修罗阵可进不可出……”
“姑娘尽管放心,翎羽山庄弟子旧地尽失,看不得其他人背井离乡。修罗阵,我亲自带人闯一遭!”鹰风略微抬眼,俄而,无奈耸肩:“真可惜啊,永远看不到翎羽山庄复兴的那一天了。”
“还有什么需要我等执行的么?”定志又问。
“接下来的事,便要看瘴气和夷人的了。”桐音答曰,沉默一刹,踱步向营帐外走去:“桐音之计已然全部告知,先行告辞。”
“等等我!”莫辞举步跟上,却被桐音摇头拒绝。
“你还要去安排门派弟子的事情,不必跟我同去。我只是回营帐将计划完善一下,查探是否有所遗漏,阿辞不必担心。”
“可是……”莫辞犹豫了半天,还是按照桐音所说,暂且离去。
桐音加快脚步,尽量做出无事的样子。刚进帐,便一个踉跄扶住书案,喘息不止。
鲜血淋漓从唇角落下,将案上军报染红一片,一点一滴,仿佛砸在她的心上。
“师父……”
她双手捂住脸颊,终是在无人处褪去伪装,哽咽着哭了。
在这之前,她已有几年不曾落泪。
从来都不曾想过,倘若师父不在了,她的生活会是怎样,也不敢去想。
等到这一天如此突然的到来,她恍然间意识到,她竟又回到当年被卓成文用铁链困锁密室的日子,满目黑暗,周身剧痛,只余无尽绝望徘徊不去。
隐逸云不在了,仙居的云海桃花不再属于她。
而如今,师父极可能也不在了,就连国师府也不是她熟悉的样子,甚至,让她格外惧怕于听到那个最后的消息。
从今以后,哪里才是她的家?
“师父,去了那边的世界,别忘等等我,”哭过了,也哭累了。桐音空洞的凝视着桌案上那一盏油灯,呢喃道:“可是,我却有那么多事情尚未了结,只能在这人间苟延。”
“背负这些乱七八糟的责任,真的好累……我都快支撑不住了!”
桐音抬起头来,入目一点灯烛流光,极暖极热,让她下意识便想将那火苗握在掌心。
她努力伸出手去,指尖却颤抖不止,一阵熟悉的疲惫席卷而来,比往常来的更加汹涌,完全无法控制。
最后的意识,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扑火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脱那已然钉在命轨上的因缘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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