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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的航海 于 2015-11-7 07:18 编辑
(38)不见
天色初平明。
破败房舍间,十数位女子穿行而过,经过本是森严,如今却倒塌一半的外城门,方见整个西陵外城竟已全数毁去只余断壁残垣,号哭声处处可闻。
无数人背井离乡,战火之下已然掩埋太多枯骨。
为首的女子一袭紫衣,手中抱着一把五弦尽断,染满血迹的琴,几番打听之下,才寻到尚算完整的西陵瓮城。
“大姐,你真要去国师府送东西吗?”一位女子低声询问。
“答应过别人的事情自然要做到,”水如烟道:“我这一生,极少敬佩什么人,她算其中一个。”
那女子于是闭口不言。
“你们几个先去蟒蛇洞暂避罢,你我本就与蛇虫共生共存,寻常人避之不及的蟒蛇洞,反而是我们最好的藏身处。”水如烟沉思片刻,低声吩咐:“我将这琴送到它应到的地方,送完东西便去寻你们。”
女子们应喏一声,纷纷离去。水如烟抱琴,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踏上西陵瓮城那高高的城楼,进入还算完整的内城。
踏上瓮城城墙时,水如烟恍然忆起,为西陵城留下一线生机的,是桐音的师父。
水如烟只在桐音将去时,于幻境中窥见这位神秘的王朝国师,回想至此,唯有一声轻叹。
那人对她分明是有情的。只是桐音生前一直被许多外事遮蔽着,直到离去的前一刻,都未曾勘破罢了。
一路走到国师府门外,水如烟抱紧桐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国师府怕是换了主人。也不知他们会如何对待一张已然毫无神性的普通桐琴。
这样想着,水如烟还是做了决定,叩响国师府门。
开门的是一位看去很是年轻的少年,单看年纪,仿佛比莫辞还小了几岁,然而,那少年行为举止甚是老练,微笑如春风拂面,一身金色的云麓弟子服分外适合他。
“姑娘,国师不见客,你还是请回罢,”少年笑道:“呐,我叫云遥,是国师的新助手,有事的话,你先告诉我,我可代为处置。”
“大国师?哪位国师?”水如烟有些莫名。
“还能是谁,当然是焰离国师。只是国师他老人家如今吊着一口气,国师府的事由我处置。”云遥道。
“好,我从九黎来,有一件旧物转交国师,”水如烟心中隐约喜悦,拿出桐琴递去:“琴的主人交代我,让我将它转交国师府主人。”
“让你跑腿的是她?”云遥听闻此话,表情瞬间鄙夷:“王朝的叛徒,还有脸送东西攀关系?给我转告她,国师府不欢迎她,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不然云遥亦会代替国师清理门户!”
“你……”水如烟抱着桐琴的手臂微颤:“这是大国师的意思?”
“不然还是谁的意思?这等大逆不道,伙同妖魔的叛徒,大国师怎能容她继续存在?我不过是替他处理些他无法处理的小事罢了!”冷笑覆上云遥唇角,他的目光愈发不屑:“趁现在我心情不错,滚!”
“哈哈……哈哈哈!”水如烟听到此处,总算是彻底凉了心,笑罢,只余一脸眼泪。
“你们竟如此看她,就连大国师也如此看她?天理何在,公平何在?”水如烟抱起琴,毫不迟疑转头离去:“尔等才是真正的叛徒,哈哈哈哈哈!!!”
“闭嘴,”云遥略怒,刚想唤人将水如烟逮捕,便见一位后辈弟子匆匆跑来,低语几句。
“罢了,先放过这疯女人。”云遥冷哼。
国师府外,水如烟忆起桐音临去前含了苦笑的拜托。
——倘若,国师府无她容身之地,请将她的琴埋在这里。或许,那时她便料到了自己如今处境。
王朝叛徒,私通妖魔,令己方数千兵将折损于天合。连她的师父,都极有可能不再信她。
水如烟绕到后街,如桐音说过那般将桐琴埋在墙角,埋完,又对着那刚动过的土壤俯身作揖。
她总是那般清醒的看透一切,却又会做出一些最糊涂的事来。比如为了一群不知感激的豺狼牺牲性命,再比如,悄悄陪伴一个其实并不值得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桐音,即使全世界都背叛她,她也不愿背叛全世界。
“以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罢,你与我……”水如烟喃喃道:“也不知,你若看到如今的我,以后的我……会不会后悔当时的一念之仁,将我救下。”
紫色身影沿着围墙渐行渐远。
国师府中,隐约飘来一丝笛音,她走的太远,终不曾将那曲调听清。
又是一曲《故园》。
“云遥师兄,今天还要吹上多久啊,一直吹这首曲,我都快疯了!”身着云麓弟子服的少女坐在国师府密室外,握紧笛子苦笑道:“都怪慕珊前辈,回来后好死不死非要我们吹这首,还说倘若我们一直吹,说不定焰离国师便会醒。如今快两个月过去,国师还是丁点反应都无,这要吹到什么时候啊!”
“你若累了,便再找个会吹笛的师兄弟,大不了,现学这支《故园》也不是难事。”云遥道:“国师终是师门不幸,亲自教过的徒弟或门生,无论桐音还是宋程风都是叛徒,也不知他醒来会失望成什么样子。”
“谁能知晓。”少女耸肩,这便安排人学笛了,留下云遥坐在密室前方取出竹笛吹奏一曲《故园》。
“慕珊师姐的话,总归是有些道理的罢,”一曲罢,云遥喃喃说道:“国师令不见踪影,掌门令亦然………国师他老人家倘若就此沉睡不醒,说不定是不错的机会呢!”
*** ***
“焰离,你不是本座的对手,这腐朽王权也早该有个终结。你若强行阻止,休怪本座不客气。”
正是七夕夜,西陵城迎来它自建成之初最大的一次劫难。
紫色披风张扬,蜃气巨龙在枭雄操控下,毫不留情的收割生命。
“我早知你有逆天弑神,创造新世界之心,”西陵城生死关头,焰离气定神闲立于半壁瓮城墙上:“可是,你的野心力量,绝不该用整个西陵城作为陪葬。天下大乱,百姓流离,这难道便是你想要的?”
“若这是创造新规矩的必经之路,必要的牺牲又何妨?”玉玑子冷声道:“让开,本座耐心有限!”
“其实我也很想看看,你想创造的世界是何模样,不过现在看来,我做不到了,”焰离平静的启动西陵守阵,看向玉玑子的目光带了些悲悯:“我知道,你是当年师从莫非云的那个孩子,莫非云去世时,我刚出师不久,却还是记得的……你师父不会想看到你为一己私心,抹杀千万性命。”
“闭嘴,你们这群赶走他的人,没资格提到他!”提及莫非云,玉玑子竟被生生迫出几许怒意:“焰离,我恨透了你这模样,每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自己就是云端的神。你说我狠辣不顾百姓性命,你自己,又何尝有心?”
“你非我,怎知我无心,”焰离淡淡一笑,话语倏忽染了温柔:“从我选择来到西陵的一刻,我便知道我只能做个有私心的人——无论你信或不信,我想守住这里,无非便是不想让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说到此处,焰离蓦地停住。
他忽然意识到,若他想说,他可以说出无数理由。
为了天下大义也好,为了百姓安全也罢。可他最终脱口而出,竟只是这条。
——希望那个远在九黎的人,能够寻到回家的方向,不想让那一处她所认定的故园被战火掩埋。
虽心知时候地点都不对,焰离却依旧感到一丝暖意自心底升起,化作唇角苦笑。
他早该想到,离经叛道罔顾人伦的,已然不只她一个。
玉玑子倏忽沉默,俄而,又冷笑起来:“既然此战不可避免。那么,不死不休罢!”
“……好,”焰离微微阖眼,忽低声说道:“其实,我有时也会羡慕你,至少,你从来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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