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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好了,好累好累~
醉游仙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弈剑听雨阁,乃是剑仙嫡传的门派。在传说中,弈剑听雨阁的弟子生活甚是清幽,日日只是修身练剑,不食人间烟火。
事实,如何呢?
“啊啊啊啊!!!”坐在仓库门口发呆的弈剑弟子昭奕正就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打盹,忽然就被一声尖叫惊醒了。一睁眼,看见有个少年大叫着从路一边的山壁上跌了下来。他一下子被吓醒了,想都不想,身化疾影冲了上去,准确无误地接到了那个跌下来的少年。
小心扶着少年站好,昭奕上下打量着少年,却忽然发现这张脸有点眼熟——“你不是五师叔那个叫仲贤的徒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昭奕师兄好……”少年手里还握着青铜剑,支吾着说不出话,眼神不停地溜来溜去。昭奕看着奇怪,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哦~五师叔又想喝酒派你来偷酒了不是?转告五师叔,他不用费脑子了,我昭奕秉公职守,绝对不会给他开后门的~”
“嗯……”仲贤应了一声,表情很是失望。昭奕伸手拍拍他头,继续说:“还有你,不要想着从山壁上绕到仓库房后跳下来躲我的眼睛,好歹我学了这么多年剑,这么点距离内有没有人还是感觉得到的。这次还好我看见了,下次如果摔着了,可就麻烦了~”
“嗯,知道了……”低声应答,越过昭奕的肩膀,在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敏捷地从仓库的窗口一跃而出的时候,仲贤的眼睛亮了一下。“我回去跟师父说,昭奕师兄别告诉管事师兄好不好……”
“好的好的~回去吧回去吧,我还要继续看仓库呢~”挥手打发走小师弟,昭奕哼着小曲,又坐回了仓库门口。
另一边,一转出昭奕的视线,仲贤就放开脚步跑了起来,绕过几块大石,踏上一条隐秘的小径,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小路那头跑过来。跑近一看,原来是个年龄相仿的女娃,眼神明亮,没长开的小脸已然有了几分清丽,想必将来必然是个美人。怀里则抱了个黄纸包的酒坛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干得好!这次看师傅再拿什么理由不教我们御剑!”
“……”仲贤默默朝后望了一眼。师兄啊,这不是你的错,实在是敌军太狡猾——我们当然知道,以你的修为,身周二十米内没有秘密啦……
御剑把酒尽逍遥这句话是弈剑听雨阁的标志之一,这很明显地告诉了我们,弈剑弟子多爱喝酒。爱喝酒、会喝酒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仓库变成酒库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发展。然而,这毕竟是弈剑听雨阁,不是酒馆。门派里规定仓库里的酒不能随便动,只有年节才会拿出来共享。但是酒越陈越香,这个规定越明确,对很多很多人的诱惑也就越大。因此,各种各样偷酒的方法层出不穷,像仲贤和依晴的师傅这样派徒弟偷酒,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种。
他们的师傅是位名闻江湖的剑侠,四十多岁仍然独身。平生最大爱好有二:一、欺负后辈;二、抱着自己的宝剑喝酒。喝到酣醉时,就抚摸着他的宝剑那宝塔形的剑锷,眼神温和仿佛那是他最亲密的爱人。
他将那把宝剑,唤作醉游仙。
他们师傅死的时候,仲贤和依晴还没有出师。有一天早晨他们正在切磋,本该出门在外的四师叔带着这把宝剑和师傅的死讯一起回来——江南桃溪有一处妖魔的封印,无知村民毁坏了封印的结界。那位剑侠与妖魔殊死搏斗,最终舍身一剑,斩除了妖魔,自己却也命归黄泉。
然后,他告诉了仲贤一个故事,一个醉游仙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本有一位师母,虽然那时他们还没有进入弈剑听雨阁——不,准确地说,他们当时出生没有也是个问题。
那位师母是冰心堂的一名弟子,兰心慧质,明艳动人,如同最美丽的曼陀罗,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比喻没有错误。那位师母是毒派弟子,一双芊芊素手,拿毒药的时间远远多过拿银针。
人都说冰心毒派弟子心思莫测,冷血无情。可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这说法是何等的荒谬。一样的如花年华,一样的潜心学艺,只不过是个性和专修方向不同而已。若真是冷血无情之辈,又怎么会选择入了冰心堂?
当年的师傅仍然喜欢喝酒,江南多美酒,他便常年游荡于江南的山间水畔。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脚步追随着美貌如花的冰心毒派弟子的身影。有人问他为何,他只说那姑娘酿出的酒,实在香洌得平生未见。之后,山高水长,千里牵念,最后,在江南的白沙畔,滔滔茫茫的大海边,那姑娘亲手递了新酿的一小坛子酒给他,告诉他这酒唤作醉游仙。
诗酒醉卧花月下,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是个安逸的年代,没有妖魔肆虐,没有兵戈战乱,只有江南丝竹柔软的呢喃,伴着桃花流过一年又一年。
这个故事的结尾依然很平淡,没有感天动地,没有碧血杜鹃。将全部心血沉浸在毒物的调配上的姑娘自恃技艺,去遥远而险恶的雷泽寻找那一味剧毒的血色滟。回来时却中了无解的剧毒,一夜间青丝尽成白发,如花容颜迅速苍老,几乎让人不忍再看。
与容颜一起巨变的还有性格,好不容易回来的她将闻讯赶来的师傅挡在门外百般刁难,甚至要冰心同门们替她将他阻在冰心堂外,不准他入内一步。毒派的师兄弟怀疑是这男人负了他们的小师妹,阻挡外连带“感情联络+问候”,师傅不知多吃了多少苦头也不愿放弃,死死杵在冰心堂大门外不肯离开一步。姑娘也不曾有丝毫退让,三个月间,明明恋人就在一门之外,说不见就是不见,一步也没有退让——当年让师傅又爱又恨的执拗个性,直到此时也没有丝毫改变。
最后是在一个阳光炎热的下午,师傅和冰心毒派的师兄一如既往对峙在冰心堂门口。一名没见过的女弟子哭着跑过来,说师姐走了叫他们去看最后一面。
那时师傅终于不顾一切对着所有阻挡他进入的人出剑,猛然推开紧闭的房门,落入视线的是床帐间姑娘不复秀美的平静熟睡的脸。
——还有,这三月内酿成的堆满整间屋子的醉游仙。
很久以前有一次师傅喝的大醉,跟他们说他喜欢上的姑娘是全天下最骄傲也最温柔的姑娘——她不愿师傅看到她衰老的容颜,宁愿将他关在门外整整三月。她知道师傅爱喝她酿的酒,所以临走前为他酿了足够喝很久很久的醉游仙。
姑娘的尸体被好好收殓,师傅把自己关在那间堆满酒的屋子里又是半个月。半个月后他推门而出谈笑风生一如平常,但是屋里却只剩下空酒坛——那是足够他喝好些年的分量,被他在短短十五天内喝干。
从那天起,他将自己随身的那把宝剑,命名为醉游仙。
一生的悲伤与忧愁,一世的自责与悔恨,与其沉浸,不如放开。可是放开放开,又怎么可能真放得开?
所以他用十五天喝尽了一生分量的苦酒,然后推门走出来。
所以……必将伴随他一生的宝剑,改名叫做醉游仙。
如果真的放不开,那就换一种形式,永远相伴。
诗酒醉卧花月下,只羡鸳鸯不羡仙。
很久很久以后,仲贤独自一人站在九黎弈剑门派区。树影横斜,满目幽深。空气中带着水的幽凉,放在面前桌上的淡酒,泛着微微的光。
他拿起酒杯轻抿一口,然后放下。同样一杯酒,当年同他盗酒的人、要他盗酒的人、阻他盗酒的人都已不在。或在西陵烽火,或在碧落黄泉。
那时他手中有一柄剑,剑型古朴,宝塔般的剑柄与剑锷浑然一体,流转着点点火色萤光。
那把剑名为醉游仙——诗酒醉卧花月下,只羡鸳鸯不羡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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