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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剑
我懂事的时候,妖魔已经占据大荒十年了。
我和娘住在九黎的百花谷,冰心的据点里。娘是冰心的弟子,她总给我讲当年冰心的总坛,一年到头春光明媚,流水蜿蜒着拥抱水边玲珑精巧的建筑,清风里萦绕着清甜的花香。
我觉得百花谷的落花很美,满山满谷的桃花映着阳光,如同梦境一般。可是娘说比起江南的冰心总坛的美,这不过百分之一。百分之一是差了多少?我不知道。——冰心总坛已经回不去了。江南、雷泽、中原已经全都被妖魔占据,再也难见那美好景象。娘指着百花谷深处被重重封印的那妖魔,跟我说,是他们夺去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幸福,还有……我的父亲。
娘说过爹是弈剑的弟子,当年潇洒飘逸,仗剑天下,在荷花盛开的江南莲池边遇了她。陪她浪迹天涯,去燕丘凤巢里采摘能改变体质的凤凰草,去雪山上寻那朵能配制灵药的雪莲花。后来妖魔入侵,弈剑听雨阁告危,爹赶回门派与同门齐心抗敌。临走的时候娘正要生我,他告诉娘等他回来,最后只有他的师弟急急赶来说弈剑失守,带娘和初生的我退回九黎。娘的身体那时也落下了病,从此大半时间都只能坐在轮椅上。
娘说爹当年跟她说永不相负,可终究是负了她。
就这样,我七岁了。
七岁的那一年生日后的第十三天,容师叔来看我了。
容师叔是容融,弈剑十六代弟子,也就是父亲的师弟。当年就是他保护我们母子到了九黎。之后也经常来看我们,顺便送弈剑的其他门人的信件过来。容师叔每次来都会给我带礼物,前几天我过七岁生日,他说过要来的,可是那天却没见人影。
果然,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一个白衣俊逸的男子正站在台阶下跟娘说话。似是感觉到我的视线,他转头看来,俊秀的脸上带着笑容,大步迈过来一把把我举到了半空中:“辰秋又长高了?有没有听话?”
“啊啊!”我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衣袖,脚不停乱蹬。虽然我相信练武多年的容师叔不会失手把我摔下来。“师叔!放我下来!”
“哈呀,辰秋你怕高,这胆子可不行啊~”容师叔把我放下来,戏谑地揉着我的头发。我一边努力保护自己的脑袋,一边开始讨伐他:“师叔!我过七岁生日的时候你没来!”
“呃,我去了趟天合嘛……”容融挠了挠头,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把手伸到了背后,“小家伙还真记仇,还要不要礼物了?”
“要!要!”我眼睛一下亮了。容融从背后取出一把褐色的桃木剑,随手漂亮地挽了个剑花:“小孩子玩真剑太危险,给你个代替品。”
“谢谢师叔~!!”虽然是把木剑,不过对于一直拿树枝代替剑的我而言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大礼了。我抱着剑仔细端详,剑身和我差不多高,颇有些重量,剑柄处打着一条红线穗子,看来古朴大方。
娘看着喜笑颜开的我露出温柔的笑容,然后望向容师叔:“容师弟,天合情况如何?”
“还好,妖魔攻势仍然凶猛……不过守军还撑得住,各门派弟子也纷纷支援。”虽然这么说着,容师叔的表情却不那么轻松,“十七代的弟子已经开始往前线调了。”
“……那,巴蜀那边的情况如何?”
“剑吾师叔那边的信很少能传过来,上次有消息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提到被流寇和妖魔分别占据的巴蜀,师叔表情越发严峻,“过两年我可能也会过去。”
“那……”我拖着剑跑回来的时候,娘正要说什么。我拉住容师叔的衣袖:“师叔,师叔。可不可以带我去弈剑?”
“!”容师叔的表情很意外,但是又有种不出意料的模样。他蹲下身子,把我拉过去,面对面地看着我。“辰秋这么小,为什么想来弈剑呢?跟娘亲在一起不好吗?”
传言说弈剑弟子素质很高,果然不是盖的。近距离看,容师叔的眉眼好看得让我一时呆了一下:“……师叔你好好看。”
“…………辰秋,你这应该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吧。”这是容融师叔。
“…………抱歉容师弟,辰秋还小……”这是娘。
“呃,不是,不是。”我回过神来用力摇头,“我想,我想替爹带娘回家。”
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看到容师叔的眼神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微笑起来,抬手用力地揉我的头。身旁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师叔把我抱起来,递到娘手里。
“师兄,嫂子,你们有个好儿子。——辰秋乖,好好练习,等你十岁的时候,师叔来接你去弈剑。”
之后,过了五年,我十二岁。
十二岁生日的那天,我站在百花谷谷口,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出了山谷,跃入我眼帘的是一片平旷的原野,各种小动物在绿茵上无忧无虑地奔跑着,再往远又是起伏的山川。天空是明淡的天蓝色,几丝白云淡淡地散在天蓝底色上,如同瓷器上那一层淡色的釉。阳光温暖地洒下来,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色。一条东西走向的路在我眼前延伸开,路边立着一块路标,指向西边的木牌上写着“孔雀坪”三个字。
“出了百花谷,顺着大路往东是孔雀坪,再一直往东走,就能到弈剑听雨阁的据点莺啼涧。”
想起娘临走前说的话,我背好娘准备的,装满了干粮和药品的小背篓,重新插好容师叔给的桃木剑,沿着大路朝东方走去。
这一年我十二岁。
两年前,容师叔并没有来接我——他在巴蜀失踪了。有同门看到他在弈剑听雨阁故地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踪影。
所以现在,我自己去弈剑听雨阁。
后来我在弈剑开始修行,换了无数把宝剑,青锋剑、灵铜剑、近卫剑、黄泉剑……每一把,都是锋利精良的好剑。但是那把古朴暗淡的桃木剑,却始终背在我背上。
因为那年那月,我曾拖着这把剑说,要替爹爹带娘回家。
给我做了这把剑的是容融师叔,他曾迫不得已离开门派,眼见山河破碎门派沦落,但最终他却也在那里永远消失——在门派的承运师兄给我讲解弈剑听雨阁一门的意义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他送我这把剑的意义。
这把最简单最朴素的桃木剑,象征的就是弈剑弟子最重视最不可放弃的信念。也许它不能直接战胜敌人完成自己的目标,但是,既然是自己的信念,便必定会尽力将它完成……哪怕,要以生命作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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