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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来风雨知多少
莫别离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在做什么,一件很可怕的事,一件又一件,然后觉得害怕,他做了些什么,他已经做了,无法挽回。
醒来时,天还黑着。
屋里与屋外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清冷。
他轻轻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变成狼人,也没有变成怪兽,他把手放在心脏上,心脏在狂跳,过了一会儿,一身的汗,慢慢变凉,结果整个人也凉了下去。
实在睡不着了,爬起来满院子乱走,突然看见一间屋子的窗棂上还亮着光,女子单薄的影子映在上面,似一道暗伤。
呵,苏染,这个眉目如画的美人,以绝对鸡飞狗跳的方式出现在他逃亡的世界里,他们认识多久了?两年?还是三年?喜欢吃喝玩闹,兼有一点口是心非,明明暴烈如火的脾气,偏爱装世外仙姝骗人玩,总是标榜自己爱财如命,追求乱世里的独善其身,但又藏不住那颗温暖易感的心。她会忍不住去关怀别人,却记得时刻摆出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仿佛觉得温柔是件可耻的事,虚张声势的样子,有时候像极了他养的老白。
这样聪明温暖的姑娘,谁能不喜欢她呢?
何况,她还如此美丽。
院子里长满了离离草,紫荆谷大概跟当年的冰心堂一样美丽,他踏着银白的草叶慢慢走过去,却仿佛走在冰天雪地里。
夜色如水,内心的伤口却如此巨大。
唉,好饿。
怎样才能填满那个血淋淋的黑洞?
推开门,苏染正在切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莫别离歪头看了半天:“你不觉得半夜做这样的事很变态吗?”
苏染在解剖的,是一只石化了的兔子。她正把里面的内脏一件件拿出来对着夜明珠照看,随口答:“啊?”
全神贯注中,还没反应过来。
啊个鬼,莫别离想拿剑敲她的头,你外面的师姐妹们,通常都一身绿衣抱着兔子作怜爱状,你是不是正常的啊,枉我刚才还在对月伤情哩,呸,气死我了。
苏染兴致勃勃举起一片肺叶子给他看:“看到没,我师父笔记上的记载,是有用的,这只兔子的血脉有恢复僵化的迹象。”她挑起一截经络,小心翼翼把一层药粉涂上去。
莫别离呆了一会儿:“你要这么把郁非剖开?”
苏染白眼:“你以为我想啊。”她把肺叶划开,莫别离看到肺子里一片黑乎乎:“这是什么?毒?”苏染唔了一声,轻轻道:“用毒来冲开他身上的尸气,可以完全缓住僵化,但没有建元草,这味药对肺腑的伤害就太大了。”摇头叹气:“太冒险了。”
莫别离拍拍她:“不用担心,昨天我打听到了,建元草都移植到弈剑听雨阁去了,那曲代掌门不是你未婚夫吗,你对他笑一下,几味草药还不是手到……”
一句话没说完,苏染已微笑:“好主意。”她在笑,但看起来却是要劈面给莫别离两记耳光,再把那只毒兔子拍到他脸上。
道士在自己脸上捏出一个我错了的表情:“用美人计是不太好,我们去找你师姑,走外交路线咋样?不过你那个墨心师姑好像很不好打交道啊,苏染,你师父一定还有交待怎么对付她的法子对不对?”
这回,苏染支着下巴真笑了:“莫妖道,你为什么这么聪明?”
莫别紧离沉默一会儿,苦笑:“大概因为我的剑没别人快。”
第二天早上,大家的早饭是烤兔肉。
一向无肉不欢的道士居然厌食了:“我不吃!”
苏染笑:“喂,没有毒了,并且同平时一刀捅死的味道是一样的。”
道士心里有了阴影,痛苦:“不吃!”他看着笑吟吟望着郁非和小初抢盘子的苏染,忧郁道:“苏姑娘要是冰心堂的纯医女,就真的是完美了。”
苏染边吃边笑:“有点遗憾美才叫真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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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不肯来?”
“是。”龙韬恭敬地垂着头,老大,如果你们是小情人间的耍花枪,下次这种不讨好未来当家主母的事,还是别让我跑腿了吧。
曲祁笑了,“她还说什么了?”肯定还有什么,不然你怎么会这个见鬼的样子。
龙韬脸红:“出谷的时候,我又遇到苏姑娘了,她说……你这个,嗯,呃,如果再敢……嗯,那个,说她是你未婚妻……她就会,嗯……总之十大酷刑随你挑一个。”
曲祈了解地点头:“苏神医骂人了?”
龙韬忍不住露出个微笑:“苏姑娘有点激动。
曲祁也笑了,他想像得到苏染的样子,这么多年,江南风物早非,她却没怎么变。小时候的苏染……唉,小时候的苏苏多可爱,悄悄在自己的背上画条小狗,在小狗背上署名‘曲曲’,让他毫无查觉地背着走遍整个弈剑听雨阁。后来他跑到冰心堂,以牙还牙地半夜在她家药园子所有的柱子上都画上只小猫,署名‘苏苏’,结果被罚把冰心堂的柱子全部重漆一遍。
那时的苏苏,目如点漆,面孔精致似精灵,却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又牙龇必报,使起小性子来花样百出。他们一起调皮捣蛋,闹得两家鸡犬不宁,真正闯了祸,苏染却又会捏着他的衣角,撒着娇软绵绵地叫‘曲哥哥’……如果苏苏一直不长大,该有多好。
龙韬悄悄抬头,在他们英明神武的曲代掌门眼里,看到了温柔,看到了眷恋,看到了阳春白雪和蒙蒙细雨,然而所有的美好,仿佛只一转眼,就淘尽了千沙,最后留下的,只有他自己——他的冷定,坚决,果毅。
他看着那双眼睛,默默地低下头,不过只比他大两岁,这位曾经的曲师哥,目光越来越冷定,对同门师兄弟态度越来越谦和,对其他门派的长辈也越来越恭谨,只是他的笑容再柔和,目光也如此光寒。
这个的位置,千头万绪,忧患重重,又哪里是好坐的。龙韬忍不住开口:“代掌门,门派大会就在下月,我再去一次紫荆谷吧。”
曲祁微笑:“既然要请,就应有诚意,去取两株建元草的种子来。”温和的笑,温和的语气,仿佛宠溺。说完那句,他就再没有看退出去的龙韬,仰首靠在窗边竹榻边。
飞檐外疾风涌动,微雨入帘,吹乱他的乌发和衣襟,平添一些落拓之意,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倚风听雨的名门公子,只有那双微阖的眼睛,闪着清凉的光,仿佛这雾雨中的弈剑听雨阁,虽美,但也锋利无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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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惊.蛰 于 2010-7-17 10:4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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