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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酋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紧不慢地招呼:“擎羊侯大人久违。你我皆为在位时间最久的九幽之主,素有同僚之谊,多年不见倒怪叫人挂念的。”又仰头打量了他几眼,“模样没怎么变,每次见你,本侯都要在心里多做一番准备。然而战阵兵法上提升不少,想来是下过大工夫的罢。”
擎羊侯不理会他的讽刺,只抓住最后一句,立刻道:“果然……那日与我沙盘演算的是你!我就说那天刑侯本性粗莽,怎会忽地如此精于兵法,你……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忽地脸色变了,“那真的天刑侯在哪儿?空亡侯在哪儿?还有廉贞侯——”
“前两个都死了。至于廉贞……”酋想了想,满不在乎道,“大概也很快要死了。”
擎羊侯瞪着他:“你将她怎么样了?!”
“啧,你倒挺关心她,擎羊侯大人竟然如此义气,以往真是没看出来——”
“说!”
“咳咳,本侯口味清淡,可没兴趣对她怎么样。”酋仿佛十分沉郁地叹了口气,“廉贞侯可是自己走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叫做畏战而逃。”
“畏战而逃——?廉贞侯虽是雌性,但向来好勇斗狠,若无旁人教唆,怎可能轻易就——”
“说得不错,所以本侯多嘴,与她说了两句。北溟的规矩,宝物财富,领地食邑,谁抢到了就是谁的。如今这夜安城精兵强将、易守难攻,就算获胜,得来的封赏也要诸侯均分,想来十分不值。反倒是永夜城相邻此地不远,在怀光侯亡故后久已空置,若要突袭拿下,大约费不了什么力气。”说到这里,酋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忽而朝上一弯,“我以往专注练兵养兵,不理民生。然而养兵之用,内外之费,日耗千金。若哪天你们攻破了城进了仓库,便会发现我是当真不剩什么钱了。再过几年,想要从大荒买几个凡人回来,说不准还要靠赊账。怀光侯却与我很不一样。他麾下的臣民日日躬耕于野,辛勤劳作,亦按时上赋纳税。那小家伙在世时连日沉睡,连宫殿大门都很少出,想来平时也花不了什么钱——所以几百几千年积攒下来,应当是很大一笔了。”
擎羊侯听到后面几句,只觉得这一点自己竟然没有事先想到,就此失去了抢先的机会,不由怒气横生,连眼皮都跳了几跳:“所以廉贞侯是去夺永夜城了?!”念头一转,忽又冷静下来,“不对,你哪有这么好心提点她!你说她快要死了是什么意思??”
酋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算着时间,面上笑容更深:“不久之前,因应龙神殿、梦之弈剑听雨阁的功绩,幽都王正式授张凯枫幽都魔君之称号,赐夜明城,统率北溟南。自那时起,他便须定期自应龙神殿返回夜明城,向幽都王当面汇报战局。算起来这两日又到了该汇报的时间,而永夜城,正是张凯枫的必经之路。凡人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来凯枫初封九幽之主,便当面遇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领兵在他的辖区内胡作非为,大约是不能忍的吧?”酋摇了摇头,故作惋惜地又叹了一口气,“……廉贞侯这下可是完了。”
“你——!!”擎羊侯终于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回想起对方尚未亲自上阵,只是操纵属下前后斡旋几番,己方竟就此殒落四位魔侯,忽而觉得眼前这幽柔纤美、貌若好女的白衣魔族有说不出的可怕。
他尚未亲自上阵……亲自……等等!
擎羊侯忽然出手。
电光火石的刹那,法术的光芒一闪即逝,只听地面轰然闷响,一条泥土凝成的巨龙张牙舞爪,径直朝酋扑去。酋瞳孔微缩,反应极快,侧了身子就往旁边让开。哪知那龙身体极为灵活,第一下扑了空,又迅速地扭头再咬,利齿险险划过酋的左肩,带下一大片雪白衣襟,苍蓝色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虽然算不上重伤,然而酋这一躲,动作迟滞,顿时叫擎羊侯看出了端倪。羊妖心下一定,方才的紧张尽数消去,双手环抱,也笑了起来:“啧啧,无寐侯大人素以勇武著称,数千年来被视作北溟第一战将,然而今日观之,怕是在城中关得久了,武艺生疏不少啊——看来那个有关你离开结界后便力量尽失的传闻,是千真万确了。”
酋退后几步,知道此番自己便是否认也毫无说服力,只能警惕防备着擎羊侯再度出手,一边继续周旋:“那又如何?我厉害之处可绝不止是武艺。”说罢微抬手指,在自己脑袋上轻轻一点,又斜睨着擎羊侯,摆明了是讽刺对方脑子不行。
羊妖面上一青,但想到自己有恃无恐,转瞬又即宁定:“除了武艺,无寐侯大人其他地方究竟哪儿厉害我可不感兴趣,只除了一件事。”
酋挑了挑眉,露出询问的表情。
哪知擎羊侯嘿嘿地笑了起来:“听说许多美人儿容貌越是好,床上功夫便越是不好。不知无寐侯大人是否也是如此呢?”
他此话出口,周围一时陷入了寂静。酋刚刚还在上挑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火焰般的红眸冰冷一片,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擎羊侯。
擎羊侯道:“你看我干什么?”
酋道:“你就要死了。”
他语气笃定,擎羊侯不由又一阵心慌,四处环顾,看到周围一圈站立的皆是自己麾下魔族兵将,才安心了几分,道:“呵,大人倒是嘴硬。若是以往,我还要忌惮几分,但就凭如今的你——”
酋依旧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后面。”
擎羊侯哼了一声,并不回头:“哼,这等拙劣的把戏也能骗得了我?你怕是黔驴技穷了罢?”
酋再次道:“你后面。”
他越是这么说,擎羊侯越是拧了脖子不肯回头看,到后来不耐烦,伸出一只爪子就要朝酋抓去。
咫尺之外,忽有极清朗的声音道:“血——墨——杀——!!!”
几乎同时,又一声音道:“九天玄元诀——!!!”
明亮的剑光挟裹着漆黑的墨气自后面扑上了擎羊侯,那身形高大的魔侯顿时隐没在法术激起的爆炸火光和烟尘之中,只能听到如雷般的怒吼惨叫。
随后又有重重的脚步伴随着棺材拖拽的声音快速奔了过来,一个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主君——你没事吧——”
***
擎羊侯倒下的时候化作了原形。
幽篁望着几乎有一整间房屋那么大的羊妖尸体,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做出判断:“……我觉得这个应该可以吃。”
酋横了他一眼,道:“要吃你吃。这个长得太丑,我不吃。”
身后槐江想了想,挥手让几个兵卒上来将死羊分割开来,一块一块运回去。毕竟现在夜安城缺粮是真的,这些羊肉应该足够今晚全城将士好好改善一番伙食。
幽篁道:“虽然他长得丑,但他有句话说对了。”
酋好奇道:“哪句?”
幽篁道:“容貌那句。”
“容……”酋蹙眉,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忽地噤了声。黑衣的鬼墨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对着耳朵吹气:“你那什么……那个……功夫,是挺不好的。躺那儿也不大主动,跟个尸体似的。”
“你居然还要我主动……”酋咬牙切齿,“……你才是尸体呢!你全家都是尸体!!”
“嗯……”幽篁摸了摸鼻尖,“……这话好像……骂得倒也没错。”
他还要再说什么,一旁卓君武青白着脸出声了:“……在下……在下耳力还算不错,那个……听见了。”
槐江站在卓君武旁边,脸色更是青白加青白,小声地自言自语:“原来主君是喜欢……尸体……?”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棺材,更小声地道:“我也算……尸体……”
酋瞪着两个在此时明显多余的家伙,面颊微红,却又说不出什么来,重重哼了一声,抖抖袍子正欲转身,忽而顿住了。
几乎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或妖魔都停下了动作,带着惊讶甚至恐惧的神情,不约而同地瞪向了同一个方向。擎羊侯尸体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前,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黄金雕镂的骷髅王座上,那人撑着脑袋斜斜地坐着,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不时地弹动,摆出十分闲适的姿势,不知静悄悄地看了有多久。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连曾在北溟四野游荡无羁的风也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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