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ust2000 于 2015-12-1 09:32 编辑
第六十九章
有那么一瞬间,幽篁以为他真的要动手。身体本能地一颤,却强迫自己停在了原地。
卓君武站在他们身侧不远,见状手按剑柄,几乎就要冲上前来。
然而酋只是悠然抬起手,将被烈风吹得散乱飞舞的乌黑长发别在耳后,淡色的唇朝上弯出温柔的弧度。
“我……不想你怨我。”
嗓音清朗如流水拨弦,泠泠奏在心上,似在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
白衣的魔侯随即绕过鬼墨身旁,转而面对矗立阵前的数百将士,远处,又有更多的士兵陆续赶来。风声更紧,旗帜翻飞,混乱过后的战场并没来得及收拾,战死的妖魔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周围。此处并无日光照耀,漫天的繁星以及烈烈烧灼的残火映亮了那傲然挺立的纤瘦身影。一片苍凉凛冽之中,他的话声反倒更显响亮。
“……同样,在场的诸位将士们不惜背负叛乱的罪名,曾千里跋涉,誓死追随,本侯亦不愿令他们失望。我们北溟之魔,为求生存可以不择手段,但我们也绝非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世上许多东西比生命更重要,自由如是,而荣耀与尊严……亦如是。”
幽都王漆黑眼眸中的阴霾又加重一层,就在他的身前,这位曾经最不听话的属下又一次公然违背了他的命令。
酋继续道:“……夜明城一战前,本侯曾向诸位许诺,自此往后,沙场征伐,当同进同退,生死不弃,如今便是践行之时。本侯现在站在这里,既不后退,亦不会对麾下任何一人倒戈相向。至于你们——”他提高了声音,“夜安城众将听令!本侯如今已自立门户,我夜安城再不与他幽都王颛顼相干!诸位若愿继续相随,本侯自将你们视作值得性命相托的勇士,同舟共济,全力赴战,此后若能生还,则必不会亏待。若不愿,现在便可自行离去,自谋生路,本侯绝不阻拦!”
妖魔战士们一阵骚动,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但很快又平息下来。酋等待着,然而过了半晌,层层阵列之中并无一人退队离去。
槐江静静站在队首,此刻忽然踏前一步,低头抱拳道:“主君,本统领谨代表在场诸位将士作答。城下一诺,不敢或忘。既然大家当日便敢公然抗令,一路追随,今日亦无畏惧之理。尽我之事,坚心不退;或生或死,但听天命!接下来如何行止,请主君示下!”
众将士齐声道:“请主君示下!”声如响雷,直贯天外。
酋看向颛顼,一手轻按胸前,优雅且不失气势地鞠了一躬,如同等待决斗的鸟儿在高傲地展示它的翎羽。
“……看来王上的要求,臣下是恕难从命了。”
隔了好一阵,颛顼才作出回答,与面上冷凝的神情不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那么无寐侯是打算……再次向朕宣战?”他瞧了瞧远处正越聚越多的部队,“然而你现在的兵力甚至还不及之前那一次,你认为自己能赢?”
“然而王上只身来到此处,并未携带一兵一卒,想来也尚未做好战争准备。”酋立刻回道,“仅以神识之身,绝不可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我等若全力以赴,胜负之数,还未可知。”
颛顼话中笑意越来越深:“还未可知?看来三百年前的那场战争没能给你足够的教训……”
除极少数经历丰富的老兵之外,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是头一次见到颛顼亲自出手,不由睁大双眼,仰首而望。骷髅王座升至半空,那威严深沉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浊气在他身边不断聚集,形成浓厚的黑雾,翻腾流动之间有若实质。即便只是假身,幽都之主带来的沉重与压迫依旧令人抵受不能,不少力量稍弱的妖魔兵士已经本能地感受到危险,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手下败将,安敢犯吾!今日,朕便索性再教一教你,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究竟是什么下场!”
话音未落,团团黑雾之中忽然涌出许多尸兵,乃是以法术凭空召出。一个个面无表情,披坚执锐,也不摆什么阵型,甫落下地便冲进了夜安城部队的队列之中。众妖魔反应极快,当即挥舞武器,全力反击,两方顿时战作一团。一时间金铁交戈,沙石飞扬,烽烟蔽日,喊杀震天。
酋领着幽篁,卓君武领着几名在场的十大门派弟子也陷在其中,动手拼杀起来。以他们几人的武力,区区杂兵绝非对手,过得片刻,阵中便被撕开一条血路。尽头处颛顼立于王座之上,身周以魔力凝成的符文来回流转,已是树立起一道厚厚的障壁。
卓君武以一道九天玄元诀率先攻了过去,其余几人紧跟着使出全力。无数法术的光华汇聚一处,如流星沐火,掣电行空,猛然击在障壁之上。只听“轰”一声巨响,连大地都震颤几下,相击处明光大亮,烟尘四起,迷得人睁不开眼。
众人只得静待一旁,过得片刻,满眼烟雾渐散,半空之中那障壁依旧浮光流转,不见丝毫损伤。颛顼连动作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轻轻冷笑:“……这便是你们的全部力量吗?在朕看来,简直弱小得如同蝼蚁一般。”
酋眉头微蹙,咬牙道:“他……比起那时候,他变得更强了。”
卓君武道:“可有法子破了那障壁?如此一味猛攻,徒然浪费气力而已。”
幽篁答道:“……怕是极难。颛顼是布阵设界的高手,那东西坚固得很,从外面突破绝不可能。若从里面倒是——”
卓君武无奈道:“若能直接到达里面,又何必还去破坏它?”
与此同时,颛顼又蕴了一道法术,重重浊气为他催动,凝成无数巨大黑爪急扑而来。几人欲各自退开,哪知须臾之间身体竟极为沉重,行动滞涩不已,这一招便应付得极为勉强。颛顼似乎不愿久战,攻势极猛,随后接连几招都蕴足了法力,招招狠辣无比,同时又以自身魔压相逼,限制住敌手行动。
纵使几人都算是世间少有的强者,但与这曾以神人魔三世辗转轮回,又**数百年时间不断吸取浊气与怨气的幽都之主相比,终是差了许多。过不多时便隐隐落入下风,拳来脚往之间,都或多或少地负了伤。
忽而一道苍白的流光隐约闪过,几人之中唯有酋熟悉颛顼的战法,慌忙之中只来得及提醒其他人卧低躲避如同利箭般射来的无数黑羽,自己却不慎被一只黑爪抓住,带离了地面。
“——酋!”幽篁惊叫。下一瞬间,只见那雪白的身影出现在颛顼旁边,浑身上下被咒缚捆绑得动弹不得。
“啧啧,没想到你输得这么快,朕的无寐侯。”颛顼一脸扫兴的模样,“果然失去了力量,便无趣多了。”
“哼,既然无趣,那王上不妨解开封印恢复臣下的力量试试啊?臣下保证陪王上玩得尽兴。”酋挣了挣,发现确实没有一丝破绽可寻,只得按兵不动,任颛顼将自己越拉越近。
颛顼叹了口气,停了停,这才摇头道:“朕向来惜才。你若当真臣服于朕,此事也未必不能考虑。然而,是你自己不愿意。”
酋冷哼道:“臣服?我若愿意了,那便如同如今的北溟众魔一样,在王上向东海复仇时顶在前面当刀使么?”
颛顼盯着他,幽深黑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赞道:“……你果然很聪明。既然这样,朕便对此不抱希望了——然而,胆敢公然抗命,领兵谋反,造成的损失不可谓不巨。这一次可不像上一次那么好过了。你猜,朕会用什么刑罚来对付你呢?”
酋忍不住嗤笑一声,不屑道:“若论刑罚,还是臣下更擅长此道。王上的法子,臣下是不怕的。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话一出口,忽而心中隐隐生出了几许不安,果然耳中听得颛顼隐隐透着寒意的声音:“……不错,你或许是不怕的。然而倘若将刑罚落在那人身上,你怕是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