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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雪
颜玲儿走到厉少风身边,发觉他脸色铁青,双眼仇视着对面。颜玲儿一见他这副样子,立刻明白了:他一定又见到冰玉了。要不然,何至于对萧云逸虎视眈眈。而萧云逸却视而不见。在他眼中,只有两样东西——剑和酒,而且是面前的剑和酒。颜色玲儿故作惊奇地道:“咦?我们似乎遇上有缘人了!”厉少风脸色更加阴沉了,甩了她一眼。甘琳眼中带笑,意会地同颜玲儿对视一眼。
这时,白幔摇动,冰玉盈盈走出来,双手捧了一尾瑶琴。那一身白衣夹在袅袅的白幔之中更显得清丽脱尘。在长毛地毯上坐下来,雯儿摆上一张矮几,她将琴放在几上,用纤长的玉指调了调琴弦,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颜色玲儿微侧着头,双眼逡巡着冰玉和厉少风二人。才见冰玉出来,厉少风的目光就已锁在她身上,有疼惜、有哀怨、有深深的不舍,脸色虽仍不好看,却只悲无怒。冰玉则一直垂着双眼,密密的长睫掩去了那一双秋水般的杏眸。一绺青丝在白皙的颈边垂下来,娇软地垂着,一如其人纤细伶仃的身躯弱不胜衣。
颜玲儿无奈地轻摇头,见甘琳冲她招手,便起身走过去,挨肩坐下来。甘琳笑语洒脱,低声问:“你摇什么头?”“我看厉少风这辈子是休想忘了冰玉了。”颜玲儿低声回应。“这样的女子,谁又能忘得了呢?”甘琳颇有同感地道。“得女如此,胜过神仙。”颜玲儿轻笑道:“那易芝雪姑娘呢?”“我送了她一套羽裳,她去换衣服去了。准备一场‘云裳漫雪’。”甘琳轻语道。“噢?”颜玲儿惊喜地道:“想不到今日我竟有幸一睹北琴南舞同偕的风采。”
两人在低低耳语的当儿,冰玉已经轻捻慢拢,叮叮咚咚的弹奏起来。素手无骨,推拢抚揉,恍若蜻蜓点水般,琴声喧泻而出,悠远绵长,如山谷清溪,似深壑幽泉,轻柔又清脆,凑出来悦耳动听。接着一阵细密的铃声由幔后传来,渐摇渐密,渐密渐细,后来已变成一阵幽幽欲绝的回音。白幔倏地飞起,如雪花喷吐,一条纤细的身影在幔舞中冲了出来,伫在厅中,一身鹅黄的羽裳隐露着下面的淡绯亵衣。宽长的袖口披下来,一截粉藉似的手臂挺伸着,五指捏拢,套了一支圆圆的铃套。细小的铃儿在颤着,琴声由缓渐急,顿挫有声。随着琴声的节奏,易芝雪轻轻摆动腰肢,长袖下渐渐露出一张娇艳的容颜。
颜玲儿细细品味着,那是一张不同于中原人的脸,宽额尖颌,鼻子高挺,一双明眸又大又圆又黑,象两颗葡萄,眉毛浓重,睫毛长密,还翻翘着。她的身材高挑,颈长肩宽,胸挺腰细,一双腿更是修长。这些加在一起无疑是一个美人胚子。舞起来,双肩摆得匀称,双臂抖得灵活,不似中原舞蹈的柔美轻盈,倒是多了份粗犷豪迈。由此可见,易芝雪生长不在汉区,只是她的舞依旧令人心醉神往。
颜玲儿看得出神,这舞、这曲配合巧妙,只是还缺点什么。她想着顺手拈起一根竹筷,依着节奏击着酒杯,放声唱道:“杏花过雨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流水飘香月依窗,难托春心脉脉。风月清晓,墙阴自断,谁把清梅摘?素影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消散**须臾,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燕语千般,争解说些子伊家消息。原约深盟,除非重见,见了方端的。而今无奈,寸肠千恨堆积。”一曲唱得荡气回肠。
“好!”甘琳一待曲终歌落舞停,先自鼓掌:“曲配歌,歌伴舞,三者相得益彰,实在妙不可言。玲儿,我没想到你居然唱得一手好曲。”“见笑了。”颜玲儿忙谦道:“我的歌比起两位姑娘的舞曲来,简直不值一哂。”“颜姑娘客气了。”易芝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盯住颜玲儿,千种柔情,万种风姿,倾诉不尽:“早闻燕侠艳名,不仅是位闺中红秀,还是位女中豪杰。奴家钦慕已久,早就盼见真容。”“易姑娘,”颜玲儿笑道,双眼微眯,两个酒窝隐现:“你要再夸下去,玲儿就该出不去这抱香楼了。”闻此言,甘琳等到人忍俊不禁,连厉少风也不禁一扫阴霾。易芝雪笑得如春泉般毫无拘泥之态,再显出她豪爽的一面。冰玉绝俗的娇靥只是微吐一点笑意,接着就垂下头去,掩到衣袖中。
颜玲儿锐利的目光并未错过她这一闪即失的明艳,故意重重叹了口气。甘琳不解地问:“玲儿,你叹什么气?”颜玲儿佯作愁怅地叹道:“想我颜玲儿也是生就的花空月貌,翩翩身姿,可是在人家面前就变成了庸脂俗粉,一无是处。而佳人一笑,群芳尽失颜色。你说我岂不是可叹、可悲复可怜吗?唉,可惜啊!”“可惜什么?”甘琳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笑问。“可惜我没生就男儿身!”颜玲儿万分懊丧地道:“不然象甘公子这样,岂不温香在抱了。”说完轻嘲地看着甘琳。易芝雪也颇赞同地连道:“实在可惜!实在可惜!”弄得甘琳啼笑皆非,用扇子点着颜玲儿,一时竟无话可说,最终忍不住嗤笑出来。
颜玲儿笑意更浓,眼角仍不住瞟瞟冰玉及厉少风,见厉少风脸色阵白阵青,如坐针毡,而冰玉则将头垂得更低了,白嫩的颈子略呈绯红。易芝雪笑着走上来道:“颜姑娘开朗豪放,心胸坦荡,奴家敬你一杯。”说着斟了两杯酒。“好。”颜玲儿爽快地接过酒,一饮而尽。“姑娘坦诚以待,令芝雪倍感亲切,他日定当与姑娘抵膝长谈。”易芝雪动容道,双眼炯炯放光。“玲儿也有此意。”颜玲儿道,狡黠地转转眼道:“不如叫了冰玉姑娘,咱们三人一齐去谈些知心话,撇开他们这些臭男人。”
易芝雪还未答应,甘琳却已抢先开口,轻敲了颜玲儿一下,笑骂:“好你个没良心的!平日见了男人,眼睛都变直了,这会儿又来嫌三拴四,看我还给不给你找婆家?”颜玲儿不悦地瞪大眼,反驳:“等你给我找到婆家,只怕我进门时人家孩子都喊我做奶奶了。”“颜姑娘,”易芝雪笑道:“芝雪也有心与姑娘挑灯长谈,只是更不能冷落了别的客人。还是改日吧。”“改日倒也无防。”颜玲儿道:“只是我替姑娘不平。”“我有何不平?
”易芝雪不解地问。“你看这房内几人,有谁是专程为姑娘而来呢?”颜玲儿不平地道:“每个人都是各负心事,这声歌笑语之地却显得死气沉沉。姑娘可高兴得起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易芝雪面色悒郁:“这本是虚凰假凤、醉生梦死之地,来此之人有几个不是为舒愁解闷、穷极无聊。世人都道:‘*子无情。’只是这无情之地如何生出有情之人呢?”
颜玲儿被她一番话触动了心底之痛,脸上的笑消逝了,换上了一脸浓浓的悲苦,呆呆望着杯中酒在烛光下幽幽发着淡蓝,端起来一饮而下,却在喉间呛了一下,咳出两滴清泪,口中残余的是满口苦涩。本来每人都各怀心事,此时更是默然无语,俱都脸色凝重。
甘琳摆弄着纸扇,一度明朗的脸上也一片萧煞,象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波涛。易芝雪形支影孤地伫立着,头微仰着,定定地望着房角,显得满身疲惫。冰玉深埋着头,细碎地发丝在夜风中轻扬着,双手轻按在瑶琴上,连同雯儿也在悄悄地拭泪。厉少风面色苍白,双手撑在桌缘上,身体僵硬,双眼更片刻不离冰玉。萧云逸在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自始至终都没吭一声,他身周笼罩着一层孤寂萧煞,将他与外世隔绝。
许久,易芝雪最先收回心神,虚弱地笑道:“瞧我,提那些伤心事做什么?扫了诸位的雅兴。酒菜凉了,我叫人热来。”“不必了。”甘琳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已领略了易姑娘的风采,不便再打挠下去。在下先行告退,改日再来造访。”“也好。”易芝雪道:“既然甘公子、颜姑娘如此讲了,奴家就只有恭侯大驾了。”扭回头对厉少风道:“厉公子是否一同离去?”“我看,”颜玲儿抢先道:“风哥就不必急着走了,请易姑娘纾解纾解你心中的郁闷也好。我和甘公子就到旁边的西来客栈留宿,风哥兴尽时可以前来找我们。”“不必麻烦了。”厉少风站起来,脸色森冷地瞪着颜色玲儿,冷冷道:“我同你们一齐走。”颜玲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如此。”甘琳道:“我等告辞了。”向易芝雪拜别。
三人转身往外走时,忽听冰玉幽幽地开了口:“萧公子,我想要在此留宿一夜,你是否也去找家客栈歇息歇息?明日好赶路。”颜玲儿注意到厉少风脚下微滞,再迈出步子时,就有些迟疑,终于在走廊拐弯处停了下来,对他们二人道:“你们先去,我有东西落在房中,去找回来,就去追你们。”说完,扭头就往回走。
“猜猜看,他这件东西要找多久?”颜玲儿笑着问。“足可以让你傻等到天亮。”甘琳轻笑答。“我可不傻。”颜玲儿笑语盈盈。“那我们还是先走吧。”甘琳调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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