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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一周来,齐姜已经被医院叫去谈话三次了,由于病灶查不到,肿瘤转移部位面积又太大,医生都没有把握做切除手术,他们解决不了缝合问题。主治医生一直在建议她,可以去S市找一位顶尖的外科医生试试看,国内只有他能做这种难度的缝合手术,但是过程极其复杂,风险大,费用奇高。
如果不做手术,意味着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被巨大的疼痛折磨死去。做手术,意味着一笔庞大的不可预计的费用,并且仍有失去她的可能。命运没有施予她哪怕一丁点善意或温情,怎么选都是万丈深渊。
齐姜拿着自己的小公寓房产证去银行申请贷款,却因为负债评估被拒绝了。上天似乎就要堵死她的每一条路,让她低头说放弃。但是她怎么可以放弃?那个人是妈妈啊,如果处境互换,妈妈也会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放弃她的人啊!
她把自己的公寓、车还有家里的老房子都挂到中介低价急售,一边四处求人帮忙联系S市那名外科专家,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呢。她总是异常坚定对妈妈说:“只要那边医生联系好,咱们就去做手术。谁都不准放弃。”
妈妈其实已经很虚弱了,痛得完全无法进食,她也想过一走了之,可每当她看到齐姜还在努力坚持,她便要忍着痛强打起精神:“不放弃,妈舍不得你。”
齐姜转身出去,走出病房,走到外科大楼外的草坪上,对着惨白的大楼和肃杀昏暗的天空,失声大哭。
宣泄过后,她洗了把脸,走回妈妈的病房,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病床边,竟是好久不见的于亦农。
他站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看着齐姜,注视她那张已经憔悴苍白得不敢辨认的脸。
“小姜,你瘦了。”
齐姜仍然楞在原地,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倒是病床上的妈妈先开了口:“我住院以后这她就没好好吃过几顿饭,能不瘦么!”
齐姜半天才回过神,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阿姨病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于亦农不答反问。
“告诉你干嘛?”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一阵尴尬。
齐妈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小姜,你朋友来看妈妈,妈妈很高兴。都到饭点了,你陪亦农出去吃点东西,别总闷在医院里,你都要成病人了!”
齐姜低着头,和于亦农一起走出了病房。
于亦农刚换了车,打算把旧车扔给二手车中介,他在中介那里看到了齐姜卖车的信息,标着急需用钱低价出售。他太了解齐姜,她向来对钱没太多概念,急成这样肯定是有大事。找人辗转打听到她的情况,他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会糟成这样。
齐姜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姑娘,嘴再犟也没有本事一个人抗下这么大的事吧。可是她不抗谁抗?于亦农最清楚,这么多年她身边除了自己和齐妈妈,什么可依靠的人都没有。所以他想也没想就赶到了医院。
在他们都熟悉的餐厅里,食物灯光音乐气氛……连侍应都是熟悉的面孔,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却好像隔着极遥远的距离,齐姜几乎不愿意抬眼看他,也很少说话。
“小姜,有什么能帮你的?”
齐姜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别人听说我这样的事,都恨不得绕着走,你还自己送上门来……”
“还缺多少?”
齐姜皱了皱眉,用难以置信的眼光再打量了他一遍:“于亦农,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两码事,到底缺多少?”
齐姜低头吃菜,不再说话。她缺钱,却不缺尊严,他的钱要了算怎么回事?迟来的分手费?劈腿精神补偿?还是前男友的善心慰问金?
更何况她的缺口那么大,根本不是个能张口的数目。
“齐姜,你不要犟,这是给你妈救命呢,我跟你那点破帐以后再算,别混为一谈。钱不论多少,在我能力范围內的,都算我借给你的。”
“我拿什么还?房子车子都抵押给你?万一还不够呢?”
“你明知是无底洞,为什么还要去试?”
“那是我妈,我不敢放弃,我不敢不试,万一有一丝救她的希望我没有努力,我不敢想万一……”齐姜惶然地睁大双眼,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
这是妈妈病后,她第一次在人前落泪。
于亦农静静地看着她,递给她纸巾,看她一遍遍擦那根本停不下来的泪水。
良久,齐姜哭够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释放出了千斤重负。
“所以到底还缺多少?”他仍然坚持。
齐姜说出一个数字,显然有令他感到震惊,于亦农沉默了片刻,说:“可以,下周给你。”
之后的日子,小小的外科病房里,不时能看得到于亦农的身影,有时是来替齐姜轮班,让她回去好好吃个饭洗个澡。有时是陪她一起与医生沟通病情,商议对策。他还专程去了趟S市,带着齐妈妈全部的病历资料去拜访了那位外科专家,带回来一个稍稍宽慰人心的消息,等这边医院几项检查给出确定性结论后,可以接收齐妈妈转院做进一步的治疗,尽管不能确定是否有手术的机会,对濒临绝境的齐姜来说,已经是深渊里的一丝曙光了。
世上最难还的是情分,齐姜向来很怕欠人什么,可是现如今,她欠于亦农的又怎么能算的清?人处绝境之中,哪怕一根稻草都能救命,何况是一双温暖的手呢。从一开始的忐忑惶恐,到后来对他的出现习以为常,甚至对这个人再次产生依赖,也不过就是短短几周的事情。
可见人真是容易驯化又贪得无厌的东西。
终于给妈妈转了院,千辛万苦,暂得喘息。
齐姜站在医院顶楼的玻璃窗前,看S市璀璨的灯火,万象皆收眼底,却觉得自己轻如蝼蚁,命运的大手不停翻覆,她也不知道还会被卷去哪里,只能在一片死寂之中安静等待。
明明是在恒温的大楼里,她却觉得寒意侵骨。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身边人的气息熟悉而令人心安。她闭上眼睛,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好像那里是一个莫大的依靠,莫大的港湾。
这是他们第三次复合,在她最难的时候,她身边只有他。
妈妈最终也没能等到手术机会。
她在一个冬天的清晨,霜雾结满窗的时候,带着对女儿的万般牵挂与不舍,带着对痛苦终将结束的解脱,沉沉地闭上了眼。
齐姜只记得那天的风声特别大,像是要把窗户撞开,把一切都卷走撕裂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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