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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待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回了苏州。
秦择要推了工作送我,我阻止了他,心里记着我就好,来日方长,我不在乎这一朝一夕。
听了我的话他似乎很难受,满眼的愧疚,承诺我一定会尽早放下一些事情。
我笑着问他多久,他先说一年,尔后想了想又说三年,最多五年。
认真而诚实的模样让人不忍苛责。
我从他手里接过行李,心里有浅浅的失落,但我知道这就是现实。
无法改变只能默默承受的现实。
我顿了一顿:其实你可以不用说实话,大可以用很快,或者要不了多久这样的话来哄我开心。
他却耿直地说:我不能骗你。
尔后又问:要不我们先去把证领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想得美!忙得见不到人,还没时间办婚礼,我才不跟你领证。
当然,这不过是开玩笑的话。
戒指都收了,没有不嫁的道理,但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脆弱到需要用一张纸维系。
他有些不开心,沉着脸不说话。
我正思考着怎么哄他,猛然又记起游戏里我们是正儿八经扯过证的,而且时间还挺长的了。
于是说:要不这样吧?什么时候咱们挂到红莲,什么时候就去领证,好不好?
他微微一怔:你双开挂吗?
行吧,当我没说,简直是自取其辱,还分外凄凉。
我和秦择约定好,每个月至少去上海见他两次,他只要有空就过来看我,等我出师了之后再搬去上海,到时候开个工作室,做做手工家具。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计划,也没有那么艰难和遥远。
只是作为一个木匠,想要出师谈何容易。
冯师傅说,他十几岁就住到了师父家,学到二十岁才算勉强出师,后来又跟着师父干了两三年才算完全学会了师父的八成手艺。
现在虽然时代变了,工艺成熟不少,有好多繁琐的步骤都简化了,但若要学会他全部的手艺,怎么也得三五年。
我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秦择听,秦择在电话那头炸了锅。
骂我笨,还说我吃了这么多年饭全白吃了,一点儿脑子也不长,学个手艺都这么费劲。
我气得不行,回骂他没见识,慢工出细活,要的就是时间磨练。
他沉默着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软下语气。
好似十分委屈地说:你那么凶干什么?我就是想你了,听不出来吗?
抱歉,还真没听出来,就听见您骂我了。
但我能怎么办,只能买了最近的车票去看他。
十二月份的上海已经很冷了,秦择在西装外套了一件风衣,双手冻得通红,还故意放在我脖子里取暖,气得我追着他跑。
跑着跑着他忽然停下来,示意我看对面的医院。
问我:还记得吗?
自然是记得的,曾经在那家医院,他为了驱散我的噩梦,在我昏迷的时候,偷偷帮我删掉了手机的通话记录。
没来由的想起了林慧静。
本以为至少还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不说晕倒,至少也得出一身冷汗。
但却出奇的平静。
甚至还在想,这么多年了,她在疗养院还好吗?或许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我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离开北方那么多年了。
儿时的记忆并不完整,但能想起来的部分都是无比清晰的。
种满了葡萄藤的院子,粘在手上怎么也洗不干净的颜料,总是神出鬼没的爸妈,我和小君每次路过一定要买的糖葫芦串,东城外不知名的野湖总是接满了厚厚的冰,在南方很少见。
还有,远在天国的瑶瑶,她还是那样瘦弱吗?
我扯了扯秦择的衣角:我想回去看看。
他很快明白我的意思,没好气儿地揉乱我的头发,嗔道:你整天就想着让老头子找到骂我的理由,我迟早得被他的唾沫星子喷死。
我啧啧了两声,你们两父子,指不定谁喷死谁呢!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抬手做出要揍我的手势,转手却掏出了手机。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回北京。
果然,他拨通了Lily的电话,让她想办法推掉最近三天的安排。
我狗腿地冲着打电话的他比心,他不客气地猛拍我的额头,见我痛得呲牙,笑得前俯后仰。
秦夫人说的没错,就他这副臭德行,也只有我受得了。
但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还能离咋的?
凑合过呗!
在海淀的一所疗养院里,我再次见到了林慧静。
大约是因病痛的折磨,她苍老的不成样子,隔着长桌对着我颤颤地笑。
一旁的护工小哥提醒我,别说刺激她的话,会加重病情。
我问护工小哥她到底得了什么病,护工小哥似乎不太想答,只说,说了你们估计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就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听不得她丈夫和女儿的事,一听就发病。
我问他那发病了会怎样,他一指院子外那个被几个护工按在地上不停嘶吼咆哮的男人,努了努嘴:喏,就那样儿!
男人挣扎的厉害,面颊赤红,青筋暴起,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
吓得我往后缩了一缩,秦择搂过我,不让我再看那个场面。
对面的林慧静依然颤颤地笑着,眼神木然,指甲不停扣着手心,因扣得太过用力,渗出丝丝的血。
我默了一默,问她还记得我是谁吗?
她仿佛听不见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扯了扯她的手,让她不要再扣了,都出血了。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我,眼神从木然变得狂喜,尔后演变成愤怒,最后陷入一种莫名的亢奋,
接着发出一种类似低吼的哭泣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秦择慌忙将我拉开,护工小哥冲上来将她按回椅子上,指责我:叫你不要刺激她!快来人,林慧静又发病了,赶紧把她弄回房间。
两个男人冲过来协助护工小哥将林慧静拖走,她奋力地挣扎,冲着我的方向,像是有话要对我讲。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忍住哭了。
我想她是记得我的,或许依然还恨着我。
但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在我心头堆积了多年的恨,于那一瞬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恨有终,爱有果,过往的所有,都一笔勾销吧!
我和秦择乘车离开疗养院,护工小哥跑过来敲了车窗,递给我一张纸。
一张泛黄而褶皱的纸,被搓揉了太多次之后已经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蓝色的墨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点。
我问护工小哥这是什么,他挠了挠头说这是林慧静刚来的时候写的,看着像是遗嘱,死了财产留给谁谁谁之类的。
我哑然,将纸还给护工小哥,那这张纸可能和我没什么关系。
护工小哥一愣:你不是陆尘吗?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访客登记簿上填假名字?
面对他的质疑我有些无奈,为了不造成误会只能拿出身份证澄清。
护工小哥仔细核对了身份证和我的脸,信誓旦旦地说:那我没搞错,这张纸上确实有你的名字,你拿走吧!看她那情况也拖不了几年了,万一哪天没了就当留个念想吧!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那张纸再次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看着那张纸,脑子一片空白,从来没有想过林慧静的遗嘱里会出现我的名字。
哪怕是个没有什么效用,随手乱写的遗嘱,甚至如今连痕迹也找不着了。
但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愿意相信她的心中对我还有一份愧疚,若她那时清醒着,也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
这就够了,无需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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