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吸血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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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故事] 天下贰之——【九黎行】更新至(第三卷 梦源猎 第二章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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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7 15:3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DD) LZ把楼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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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8 19:1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云南

接#79

第十章     鸣玉朝来散凌风




雷泽界就在眼前。余小计在随宇涵入西陵前,曾经经过中原。中原才真的是雄伟壮观。可这雷泽界,立于两山之间,却残残破破,如已经兴亡百代,遭人遗忘。
他们这次入泽,涵哥是不是想自忘也让人忘却呢?雷泽界关卡的守卫那里却有一封信,那居然是俞九阙的信。宇涵当时没拆,出了关后几里,才把它拆开。小计问宇涵:那老家伙说了什么?

宇涵淡淡地折好那信,平淡道:他邀我加入凌风。

他说,七煞手关飞渡前日遭人暗算加害,性命已废了。凌风中现有一空缺,他问我愿不愿意加入凌风。

余小计一愣,俞九阙……凌风……?他居然会想到让宇涵加入凌风?
他脑中一片茫然,为人世中这转瞬而变的恩怨宠辱而茫然。
他们这时已进入雷泽区域了,他轻声问宇涵道:涵哥,那你答不答应呢?

宇涵想起那日悄立宫墙角楼,举目下望,那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的景况,那样子,确实尊荣已极,有一种座拥天下威权的快乐。
他手里虽只是短短的一封书简,但,却仿佛握着一条极为诱惑的金光大道。江湖之中,列名凌风,只怕是无数好手梦寐以求的吧?
但他忽一闭眼,身边,土地果然枯瘠,这那干裂的枯瘠的地象是才是人世间唯一的真实的存在。他淡淡应道:你说呢?

[ 本帖最后由 吸血契约 于 2010-5-16 22: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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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8 19:1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云南

接#82

晚上尽量更新一章出来给大家消遣

[ 本帖最后由 吸血契约 于 2010-5-8 19: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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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8 19:5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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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8 22:4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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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8 23:0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云南

接#85

第二章  一世荒城伴夜









宇涵不知不觉坐到更深才回。他抬望天上星斗,知道已近亥时了。他摇摇头,抛掉心中那些杂乱之思——他还要回去与小计调理气息。这些日子以来,他开手教小计习练武学之道,在他可不是闲耍玩笑的。他一向做事认真,每日的晚上,从亥时到子时,足有一个多时辰,他都要与小计以道家导引之术调理全身气脉内息。这一道功夫极为烦冗琐细,也极耗力气,吃苦的倒还不是余小计,而是他自己。

小计从小打下了虽不高明、却还算坚实的内家练气的底子。看来余婕在他身上当日也花过一些工夫。宇涵要做的就是以道家导引之术按摩导纳,催动他全身的气血贯通。这么一番工夫做下来,小计当然进境极快,宇涵却每每累得汗出如浆。所以每日的白天练习里,小计就算怎么痞怎么赖,但到了晚上,见涵哥这么辛辛苦苦的帮自己——情知就是师徒之间,也少有人甘冒损气伤身之虞来这么做的,小计就会变得很配合很乖。他记得涵哥教他入门时给他上的第一课,那一课的印象之深至今还未消去。涵哥给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脱衣服。


小计当时一愣,嬉着脸笑嘻嘻地看着宇涵,却见涵哥不象是开玩笑,只有麻溜溜的脱下衣服。可涵哥还不满意,直到逼着他脱光衣履为止。


当时是在黑水边上,宇涵叫他临水自照,小计看着自己水里的影子,心里被那波动的水影弄得恍恍惚惚的。涵哥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就是:你说要跟我学剑。剑术本属于武学之道,你可知道武学之术练的是什么吗?


他这个问题太大,就算小计多聪明多会打岔,却也不由被问住了。晚风凉爽爽的从他的光着的身子上吹过,有一种舒适之感,却听宇涵道:那些已窥堂奥之后的高深艰难之处咱就先不讲了。但卑而论之,武学之术缘于养生,它要你做的就是:了解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的身体。你在了解了自己的身体后,才会了解自己所能做的和所不能做的。有些事情你能做,有些事情你做不到。比如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就永远舔不到自己的手肘。

小计一听,登时好奇,扭过肘子,伸长舌头凑近舔去,却怎么也舔它不到。他越是舔不上,心里越想舔,一试再试不成后,心越加烦燥。

宇涵在风中水畔却也脱去袍履,露出一身筋肉劲健的上体。只听他微微含笑道:不是那样的,这里有个法门。说着,他曲臂一拧,轻轻松松地就舔到了自己的手肘:你看,是这样的。只有在你真正了解自己身体与能控制自己身体后,才能对自己的肢体有所欲而无所不及。这就是武学之术的根本。比如,你知道自己一本有多少块骨头多少块肌肉吗?


小计本以为学习武学本不过就是练剑练力,哪成想还有这么多繁琐,只有老老实实道:不知道。宇涵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只有习练内视之术渐成后,才能开始默查到自己身体的内部,进而,控制你自己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脏腑,每一块肌肉。说着,他示意小计细看着自己。

小计果向他身上看来,先还不觉,然后才发现,韩锷上身的肌肉一块块在跳动。只见他身上由左手指尖起,起于手少阴经,由指及腕,由腕及臂,由臂及肱,由肱及肩,由肩及胸,然后前腹后背,再终于右臂的肱臂腕指,每一块肌肉都各自一松一紧,轻轻地自己跳动了一遍。

他又向下望去,只见宇涵的肌肉从胯部起,到胫,到膝,到小腿,到腕,到足趾,也依次都有肌肉有如自主呼吸般的跳起。小计惊得张大了嘴巴。宇涵做完这一道功夫后,浑身似极舒畅,朗声一笑,见小计那么羡慕地看着自己,便笑道:你要是认真,以你的姿质,加上我细心的调教,三年之后,就可为此了。

武学之术,起于养生。虽说为人所知所用,大半是在对敌之际。但对敌搏杀却不是武学之道的要旨。当今天下,门派众多,但各执一道,修炼也多有偏颇之处。以肺为经者多伤肝脉,以肝为主旨未免伤于脏脾。《庄子》中说:吹句(口旁)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其中所说的熊经之术就为练气,可以返照,可以内视。而鸟伸之道,却是自查肢体,以延伸其用。我们太乙一门,就以熊经鸟伸之术为最根本的根底。


其后汉末华陀曾创五禽之戏,后世人又多以葛洪《抱朴子》或伸屈,或俯仰,或倚立,或踯蹰,或徐步……’以为心法。这就是我们道家练气之术的渊源。所以这熊经鸟伸之术可以说是我太乙一门武学之道的重中之重了。

小计只羡慕地看着涵哥那一身匀称的肤肉,心里暗暗在想:却不知何年何月,自己才能修练得修韧如许。
闲言不提——却说宇涵回到房内,见小计已老老实实地只穿着一件小衣躺在床上等着自己,也不多话,调息了下,伸出双手自他指尖就开始揉按了起来。他的力道用得极温和,先前很轻,再慢慢由轻变重。余小计也遵他指导,配合着他那一股阳和内力慢慢吐纳呼吸,调息了开来。
宇涵一层层做下去,脸上神情平淡,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烦恼: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小计调整内息,却隐隐觉查出一些不对。他翠微一门的内息缘出于先天真气,兼有治病疗疾之用,所以对体查别人身体极有神效。这些天,他就隐隐觉得小计体内气息有股说不出的不对。开始他还没有多想,但近日以来,他细心查探,已越来越深地感到一种不安。这种情形他以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好半晌,他的内力已屈伸盈缩入小计的四肢百骸里,口里闷闷道:小计,你真的还未满十四岁吗?

余小计点点头。宇涵脸上神色一闷——怎么以他内息潜探,感到的小计先天的骨龄却与他实际年岁不相符合?他的先天骨龄却似该比他的年龄多上两三寒署,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宇涵练气以来从没遇到过的。一般说来,没有人会是这样子。如果师父在旁边就好了,可以向他一问究竟。
他隐隐觉得,无论小计练不练气,他那骨子中的这种异势只怕必然都会引起日后的灾厄。他心中忧烦,可又不便与小计明说。堪堪导纳完毕,城中已敲起了三更的鼓点。宇涵收手调息。他耗力极大,必需得用心调息好一会儿才得恢复。
好一时,宇涵调息方毕。但到此时,他却全无睡意。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这种心头空空的滋味让他好是难受。不该想的不能去想,该想的却不知道还有什么。怔了会儿,他心头这时却想起契约:她在九黎城中可还……好吗?九黎城中多危难,她一个女孩儿,却可以一个人撑上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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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9 00:0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云南

接第二章#86

窗外不远,有勤作的妇女那一声一声的捣衣之声传来。宇涵脑中不由想起些幸福的画面——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夫耕妇织,那样的生活,会不会很好?可那样的生活也不是安稳的吧?据那老者今日所说,边塞上已又起烽火。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一辈子,难道就这么蜷缩荒城,听着夜半砧声把它耗费过去?
宇涵披衣而起,心下徘徊。近来他每于夜半,他心里总陡然有热力杂念蓦地升起,倒大违他练气养生之士的初心了。其中部份原因只怕是为:他毕竟渴念温柔。不知怎么他常常会想起那些个他生命中经历过的女子。只要此念一起,虽柴屋土室,似乎也觉一片粉腻脂柔就在自己颊边舌底腻滑而起,心中陡然徒增乱意。这时他热得不奈,伸手把袍子脱下,怨了怨天气。小计却原来一直没睡,正静静地偷眼望着宇涵,这时忽然在他身后道:涵哥,咱们去游水吧。

宇涵一楞:游水?
小计却已翻身而起,笑道:去吧,去吧!说着,不理他反应,一手牵了他的臂,就往门外拉去。出了门儿,他伸掌打醒才睡着的马儿,与宇涵翻身而上,就向黑水边上驰去。
那个浅湾还是小计前些日找到的,因为有一条小河汇入,在渭水边上倒算得上难得的一块清澈之地。水边草柔绿嫩,他们两个人骑着匹马儿迎风慢行,却也别有一种爽澈风味。
才到水边,小计就脱了衣服,一头扎进了水里。宇涵笑笑,也解去身衣履,钻进水中。水总能给人最大的慰藉。两人在夜下江中,游了很有一刻,嬉闹半晌,打得水花在夜空中颗颗破裂,才上得岸来。
两人就在草地上躺下。小计本意不在游泳,就是要给宇涵略破愁烦。见宇涵心意略舒,自己也觉得高兴起来。韩锷头枕着青草,小计却把头枕到他薄薄的肚皮上,一头头发湿漉漉的,扭动着头,用头发去扎他的小腹。他心情舒畅,开口也就随意,只听他道:涵哥,你别想那个女人了,她有什么好,我不想老看你半夜叹气。难道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吗?何况女人最会骗人了,我最不相信她们——从我姐姐开始。那契约心里只有她自己。涵哥,你这么好,什么样的好女孩儿没有,又不是只她一个女的。

如此月夜良宵,他们兄弟清话,自然略无顾忌。宇涵被他说得只觉心中一乱,接着却叹了口气。小计就知这个话题不讨好了。他转了转眼珠,却把话题一岔:涵哥,那天你说起养生之术,道是不只是有我们武学一门缘自的道家导引术。养生术中,除了这导引术外,还有其余三个。那三个却是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宇涵微微一笑,没想他这时却用起功来,详解道:按《汉书、艺文志》所载,养生之术共有四类,那是一神仙、二房中、三医药、四导引他正想着是不是要接下来详细讲解——与那小计讲讲他们翠微楼中讲究的医药之道,以后对他只怕用得着。却见小计眨眼一笑道:涵哥,神仙一术我明白,从小就听人说过的,秦始皇不是就有五百童男童女?医药和导引也大致听得懂,只有一样不知——却是什么叫做房中?这养生一道,除了导引术外,还有房中术吗?

宇涵一愣,被他突然一问,登时窘住,脸上蓬的一红——余小计人小鬼大,最是促狭,其实他生长九黎街坊,这些杂七杂八,他又有什么不知道的?但他年小皮厚,情知涵哥其实要远比自己还羞涩局谨些,故意地东扯西扯,耍他来玩。这时见宇涵不答,他更加得趣,缠哈哈:涵哥,什么叫房中嘛,你教教我知道呀。

宇涵一张脸在暗夜里已窘得好如一块红布,仰着脸只管闷不吭声。小计却勉强憋住笑,东拉西扯,强作解人,还在在逗他,忽觉得自己枕在涵哥腹上的耳朵背后硬扎扎的。愣了下,扭动头颈,顶了顶,奇道:咦,这是什么?

宇涵一张脸腾地大红,伸手一拨小计的头。余小计还没明白过来,却见宇涵已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起个鱼跃之势,一钻就已一头钻进水里。
小计这时却已明白,哈哈大笑道:涵哥,你、你、你……”说着他捧着肚子笑弯了腰:还那么远——涵哥,太夸张了吧你!

宇涵在水中一扬手,一道水箭已朝他射去。余小计躲身就避。他追到水边,却见宇涵正用力劈水,一双矫健的胳膊在月光下劈荡迅捷,凫鸟一样向前窜去。水面被他劈开了一条银白的浪,他在水里好象一条颀长的鱼。
小计一时倒无心下水了,爬到水边一个高高的土崖上看他涵哥游泳。心下得意,一时高兴,竟扯着他那半嫩不嫩、已开始有些变声的喉咙唱了起来:
上去个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好牡丹看去容易摘是个难
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这本是当地流行的一支花儿,又叫少年”——宇涵在水中听到,游得更加起劲。只见他忽踩水停住,一仰面就躺在水面上。他跟小计一样,这些日听得多了,自然也学会了那么一两首,只听他开声唱道:
红嘴鸦落的了一(呀)河滩咕噜雁落在了(呀)草滩拔草
的尕妹妹坐(耶)楞坎活像似才开的鲜牡丹……

他年轻气壮,声音已经成形,唱起来自比小计远要好听。小计在崖上听了拍掌大笑。一时两个人一递一声地唱了开来,唱得心头的乌云都散了。
宇涵从水里跳起身,也到了那土崖之上,舒展开肢体湿漉漉地躺下。半晌小计却道:涵哥,你这花儿唱得可真的好听。只是一个人唱可惜了。听说过两日旁边云梦山就要开个花儿会了,到时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伙儿、会唱的唱把式都要出来,咱们也去耍一耍好不好?

宇涵心中也一动,斜睇他一眼,打定主意抓弄下他,却正容道:咱们道家练气之士,可干不得这个的。你好好把我教你的猿公剑练好是正经。

小计盘算这事却已有两日,听了如一头凉水泼下来,当下脸上一呆,登时闷住。耳中却听宇涵道:何况什么姑娘小伙儿的——那些个姑娘们你这个年纪还轮不到看,要看也是我一个人去。

小计才知他耍自己,一手就向他腋下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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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第三章#88

他开口也是唱,分明要拿宇涵取笑。小计冲宇涵挤眉弄眼,恨得宇涵恨不能马上走开,找个背人处好好把他打上一顿。这时却听外面有个又破又老的喉咙喊道:夭夭,夭夭,你个小浪蹄子,又跑哪儿去浪汉子了?

那声音尚远,一声声传来,却是越来越近了。那外面人叫得分明就是那小姑娘,但那小姑娘并不回声,只牙齿咬着嘴唇低着声道:夭夭跟人浪汉去了的,骑着马儿坐着船跑到三千里外去了的。

宇涵一愣,却见外面忽蹒跚地走进一个人来,那人腿上似有风湿,脚步趔趄,两腿罗圈,似骑惯了马的一个老戌卒,面目也极油腻。
一进了这个棚子,见着那小姑娘,他脸上神色就大喜,似拣了个珍宝般似,口里却骂道:小疯娘儿,没事就出来浪汉。你不是吵着闹着要来浪山场吗?怎么来了又不上去,反一个人背着我,难不成想偷人去?

他嘴里不干不净,伸手就向那姑娘拉去。那女孩子满心不愿,却也不挣,由他一步步拖到棚外面去了。
宇涵正吃不准那老头跟她是什么关系——要说是父女两个人情形却又不象,就是叔执长辈也没有这么没规矩的。却见那女孩子出了门趁那老头不注意,回首冲自己嫣然一笑,那一笑就似唇边一朵黑莓熟透了,绽了一个口儿,露出苦甜苦甜的汁液,够人咂吧上一阵的。
宇涵面上一愣,心头却一阵迷茫,只见那女孩儿已被那老人连拖带拽地拉着走远了去。这边小计却大是好奇,已忍不住向在座的老人打听起那女孩儿的来历。
旁边的人若笑若叹,宇涵在旁边听他们讲——原来那女孩儿竟不是那老头的别人,而是他刚买来的媳妇儿,名字就叫夭夭。她出落的水灵,更是方圆百里内有名的唱把式,就因为家里穷,又遭横祸,田地不好,井里都是苦水,有大人害了病,交不起租子,才把她卖给那老戌卒吴天狠的。

——
吴天狠之名想来是个外号。小计道:那她也来赶歌山?却听旁边那老者叹道:这歌山不就是她这样女孩子来赶的?她一向只赶过小歌山,象云梦山这么大的大会因她家里远,从没来过的。但一个女子,一辈子都没赶过一次的话,她只怕要一辈子的怨。吴天狠再狠也狠不过她的烈性儿,只有带着她来了,你没见看得她那叫一个牢实?

宇涵愣了愣,心里猛地堵起了一块悲凉来,空茫茫地万般难受——照说,人生本应是因为那欲望而美好的,但一为生民,即落罗网;即有依赖,就增牵扯;即生牵扯,就生法度。所有的法度不过是集体图存的一样工具吧?但,怎么渐渐渐渐,这人世,只有法度而没有了呢?人是为了欲求而生存,为了生存而相互依赖,为了依赖而设定法度,但最后,为什么所有的法度仅仅成了一些人为一己私欲而抹杀别人欲望的工具了?而最本初最原本最单纯的欲念反而消失不见?
宇涵抬眼向棚外看去,天也高高,地也青青,不远的山上,歌声摇动,都是方圆数百里不惜路途遥远赶来的生民。他心内不快,喝完了茶,一言不发,站起来就走——而自己与契约,本欲待凭藉一剑一刃上的苦修之艺,以为可以风雨相呼,高扬远举于这繁冗的人世法度之上,以成契合,以就完好。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犹逃不开那尘世网罗?
他心中郁郁,小计哈哈:上哪儿去?

宇涵一抬头:你不是要去看花儿会吗?咱们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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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柳夸腰住水村







没想两人一路沿着山路走去,那马儿竟走岔了路。那山路兜兜转转,先开始还听得到有歌声,渐渐歌声却越来越远。小计着急,只催着那马儿快走。山路虽然崎岖,但腾驹脚力极健,放足一奔竟只见树影向身后直闪。这么个山行险道放马急奔,本是很危险的。但小计有涵哥在侧,也不怕它。
没想这么行了一程,那入耳的歌声却变得更加飘渺难辨了。小计心中焦躁,只管喝那马儿:笨牲口,只管闭着眼赶路。猛地眼前却豁然一明,宇涵与小计俱都放眼望去,只见前面现出了个一亩许大的高坪,小计下了马,蹦蹦跳跳的就向那跑去,宇涵刚想叫住他,可看到小计那么开心只好任由他去,自己也下了马,一路跟了过去。
那歌山的山场却并不远,中间有些山峦遮挡。宇涵未近前时,已听得场中歌声雷动。他一走上那个高坪,只见绿树细草间,却有数百个年轻男女或三五结伴、或彼此捉对地玩笑着。大家都是方圆百里内外赶来的,似乎平时生活也苦,这今日一乐却是多日聚攒的劲头的爆发。一时有个有名的歌把式开口带唱,无数的人或远或近的跟着和去,兼有人卖弄,一首单调的歌竟成复调,听来只觉繁音骤响,端的悦耳,也说不清最好听的声音是谁的了。
宇涵在树边草丛里到处搜寻着小计,开始没找到,后来见场中不远有人堆聚着——这山场中人人本只散坐的,多半三五知己,姑娘小伙,各成一群,所以那块地方一聚的人多些就分外扎眼。宇涵将眼向那边望去,却呆了一呆,小计可不在那里?还正在场子中心翻跟头折把式闹得正欢呢!

——
原来小计因看到一个极漂亮的女孩儿,便上前打笑。谁也没想他这么个半大孩子还会混了来,那姑娘身边小伙儿们原多,都不在意他。但他年虽小,脸皮却厚,扯着个半变声的嗓子只管放开来唱去,倒惹得人人有趣。但他到底是半瓶子醋,什么花儿也是刚学来的现学现卖,荒腔走板厉害,眼看着那姑娘跟一个清俊小伙儿越来越热乎,心里大是愤怒,竟卖弄起他的看家本事,翻腾起把式来。他一边翻腾一边乱唱。这翻跟头本是小计从小跟余婕练习武学之余偶得的一样噱头。他翻得最是好看,什么边飞、燕子小翻、前腾后腾、打腱子俱是当行里手。那小计吹牛,跟人打赌说在场之人论翻跟头没有人翻得羸他的。在场小伙儿们俱是气盛之年,哪肯服软?当即就有十几个人脱了上衣跟他一起对翻起来。一时只见满场的人影,有三五个腰肢坚韧的,虽未曾专门练过,却身骨气力都好,翻腾得煞是好看。大家都是赤着上身,宽松裤子下面扎着紧脚,鹰飞鱼跃,满天旋起。饱满的皮肤上亮出的年青劲儿象太阳光似的早晃花了一干姑娘姐儿们的眼。旁边小伙儿们也半羡半慕地笑看着。却见小计已折腾得气喘吁吁了,场中还有三个精健小伙儿未尽全力,似笑似闹的翻腾着。一时有人一连翻了三个后团身后又倒转劲力腾了个前翻,众人叫好。小计见彩声被别人夺了去大是不服,一抬眼看到宇涵,心头大喜,也不翻跟头了一跃近前,叫道:涵哥,叫我好等!快来快来,我要输了,无论如何,你可要帮我搬回这个面子来!

宇涵身材原高挑,又被这么个小孩扑到身边,在人群中更是打眼。他才待笑拒,小计只拉着他的手不依。场中已有人不服道:怎么,来了个外乡的?有胆子就下场,没胆儿就走开呀!

那么多人的眼一齐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小计笑着一推宇涵道:涵哥,这可不是我逼你,人家打上门来了!你可不能丢我的脸!说着伸手一扯,宇涵的袍本没束带,怕被他扯破,只有双臂一伸,被他一把拉了下来。他已被小计推到场中,当即笑了下,反手索性一把解开中衣,赤着臂膀下了场里,身子崩得紧直,耸身一弹,竟直着身子在空中翻转两度才重又落下地来。满场里只是叫好,宇涵兴起,他精擅身自在,这寻常的翻跟头折把式在他来讲更不过小菜一碟,他有意要做得好看,竟脚下不停,一路跟头满场里翻去,四周只听得采声雷动,那几个还在场中的会家子见他这样也不由住了脚,看了几眼,跟着鼓起掌来。小计的手掌更是都拍得红了,偶一侧眼,却见人群中,那个茶棚里见过的黑莓似的皮肤上都绽着笑的夭夭也在,一双眼睛笑笑的,直欲滴出水来,也把宇涵细盯着。
不时宇涵也已兴尽,一跃身返回小计身边,一把扯住臂膀,含笑道:玩够了没有?还不快走。可不是要快走?——就这样,身后已有女孩子的歌声追了上来。宇涵素乏捷才,对不上来,扯着小计慌慌地去了。只听小计笑道:涵哥,你刚才那串跟头叫什么名目?有好多样式我从没见过的。我没见过的这世上还不多呢。

宇涵伸指一刮他脸:不知羞,你又知道多少了?才被人比输了还好意思吹。那一套,却叫做风柳夸腰小计一抬眼,只见坡边不少柳树,枝条正柔韧清矫地随风而摆,笑道:好一个风柳腰。涵哥,你却是在对谁夸你的腰呀?他们行行已到山侧,小计看到了马,笑道:涵哥,我牵那马儿去饮水。说着一推他:你就自便吧,说不定还有人在等你去夸腰呢。宇涵伸手一打,他早已抱了头一窜跃开,牵马而去。
山景极好,小计一去又不见折返,宇涵心知今日此地必有好多好玩好闹之处,他这一跑,只怕象放了笼头的马,一时哪得就回?多半怕被自己拘束,扯个由头玩去了,便独自在山间向荒僻处游赏起来。
天上的光景已经近暮。有的地方高,还见得到斜日,走到那山背脚里,那日头被山遮住了,便看它不到,但只要一转出,只见那金光那么匀粉儿似地洒在一坡绿草上,让人心头只生欢愉。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算算该去找小计了,才待折返,却见那边山凹里蹲了个女孩儿。她抱膝蜷蹲,宇涵只道她独处于此,该不是生了急病,抑或肚痛,没人相助?想了想,他走上前哈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女孩子一抬眼,宇涵一怔,却见她就是自己在茶棚里看到的夭夭。她脸上含笑,却隐有清愁,似才拭了泪,微笑道:我躲人。

宇涵听过茶棚里的话,约略明白她的意思,也就不好深问。正好有事要相询,便开口道: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歇宿的地方……”

他一问出口才忽觉这话有多冒失,如在城里,只怕要遭人讪笑的,忙道:我和小弟都是外乡客,想找个柴房对付它一晚。

那女孩子似乎明白他突然语顿为了什么,笑看着他的尴尬,半晌才道:这附近只怕都满了——但凡有遮天的去处……”她嘻嘻一笑:“……怕今晚别人都有大用处呢。她伸手一指:你算问对了人,我姑姑就是这儿的,离这里三里之处有个柴棚,估计没人,挺清静,你不嫌远就到那儿去吧。

宇涵谢了,忽见那姑娘下死眼地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只有转身而退。那夭夭却还在背后有些痴痴地望着,口里低声唱着:大红桌子呀柳牙子……”却还是他们初见时听她唱过的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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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第四章#90

宇涵找到小计,又被他拖着玩了好久才去了那夭夭所指的柴棚,幸喜那柴棚果然没人。小计早玩累了,见了柴棚,欢呼一声,进去一看,嫌那细枝干柴硌人,不要在棚内住,自抱了一抱茅草要睡在棚外,宇涵只得由他。难得他睡前还招呼宇涵道:涵哥,那柴枝硌人,你睡时记得要垫点茅草呀。宇涵答应了,还没等到第二句,却见小计早已跌进那黑甜乡里去。
宇涵自抱膝在外面又坐了一时,好有二更了,远远的还有歌声传来,他只觉心里安详,进棚睡了。他的觉极轻,到底是道门修习过养生之术的人,睡了好有半个更次,忽听得门外脚步微响,心里一奇:怎么?这么晚了还有抱柴之人?他怕与人招呼,继续闭眼佯睡,由那人进来。那人却走到宇涵睡的柴堆边,半晌不动。宇涵心里迷惑了下:怎么,是自己把柴堆都压住了吗,当即侧了个身。他才面向里面,却觉得一双手臂抱了过来,却不知怎么抱错了,没抱住柴,反一把抱住了自己。那手臂光洁洁的,上面微有些汗,更增濡滑。宇涵一惊,一睁眼,却见那人居然是……夭夭。
他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夭夭的一张黑俏的脸上在月色下也全是玫红,那红红得热而俏,竟似一团内里的火烧出来才把她那略黑的皮肤给灼红了。只见她轻轻解着宇涵的衣扣,轻轻道:咱们遇到,就是缘份……老天爷没想果真还给了我这段缘份……你别担心,我知道你是外乡人,但到了这里,总还知道这里的规矩吧?我们,尽可一夜尽欢。过后,绝不添你负累。

她声音低低的,有一种涩滞饴柔之味。宇涵一动没动,他是听说过这歌儿会的说法的——这歌儿会中最多野合,却从没思量过这事会落到自己身上。可不知怎么,只觉得棚中月下,那夭夭娇俏得如此美好。一切都干干净净,只是两个年轻的充满欢欣的生命。他脑中还迷糊着,夭夭已把一只手伸入他衣内,气息忽急了起来,宇涵觉得自己的皮肤还从没象在她手下这样的光洁饱实过。血在身下一涨,似乎那无形的生命就要在他身子里涨起开来。夭夭的一根舌却已渡入他的口中。舌挽丁香结,宇涵以前还不知道舌头原来还可以如此纠缠打结的。所有的滑腻伴着一丝绮念已在他心头漾开,只听夭夭低声道:恩哥哥,你怎么这么冷,我可好热呀。

身下的干柴在轻轻的响,一声一声噼避叭叭地象被被细火所煨轻轻在炸裂着什么,只是要把一些东西从它生命里深处燃烧绽放出来——夭夭忽然轻痛地哼了一声,那一声却似点爆出她一脸的绯红,细汗浸出,象要浇灭那黑洁的皮肤上燃着的火红。宇涵也只想以泉喷瀑涌之式浇灭它,可汗水簌簌而下,浇在夭夭那灼红的皮肤上,却似烫出了声响,一声声只是腻颤……

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望气之术的话,那这偏野柴棚外,远远观之,静夜清天中,是不是会看见那柴棚上未燃而燃地烧起一蓬绯色轻红?那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第一次的洞烛明天,草木滋荣地在这天地里漫了开去……

……
宇涵睡着了,他的脸上还有汗滴,夭夭却没有睡,她侧脸静静地把他看着,口里低声道:你是个外乡人……可惜你是外乡人,可能还不是个普通人,要是本地的哪家一个平平常常的儿郎,我就冒着浸猪笼也要跟你偷偷厮好下去。但你……不是可以抓住的吧?这世上,什么好的都是只有一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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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青郊射雉常盘马







第二天一早,宇涵醒来时,却发觉柴棚之内,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他出来看见小计,小计笑嘻嘻地盯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宇涵的脸就先红了。

他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昨夜所经是真是梦。远处还有昨日畅游还未尽兴的小伙儿姑娘们一早就唱起的歌声,远远的传来,宇涵侧耳听去,只听得有的歌儿歌声腻软,似涉狭邪,似乎那歌者还在彼此腻缠着昨夜的恩情。他默察自己身体,然后脸色更是一红,原来昨夜所经,多半是真的。

夭夭,夭夭现下到哪里去了?——要是与别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宇涵也许马上就会想起一些担负,一个了局。但,夭夭似乎不同的。这个花儿会也只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一个青春纵情的机会吧?如果她真要跟自己走呢?宇涵唇角微笑地想:那就带她走吧。他不敢跟谁说一生一世。但,那一种相伴真的很好,也许这才是自己真的想要的吧。

小计忽道:涵哥,咱们该牵着马儿去饮水了。

宇涵嗯了一声。不远就是一条小河,不过两里开外。宇涵与小计牵着马儿一路踏着露水行去。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田里已有耕作的农人。那条小河相当清澈,因为清早,正是人出门过渡是时候,岸边便三三两两的站了几个人。小计走在前面,先找了一个浅岸给腾驹喝水,一抬头,忽低低一声轻,面上露出诧异来。

宇涵跟着一抬眼,只见那河水正中,一只小船正向对岸摆去。船尾一个女孩子赤脚坐着,把脚伸入那水中,低头垂眉,肤色微黑,正是夭夭。

她身后站着那个终于舒心畅意把她带走的老兵。宇涵心里一阵迷朦,隐隐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怪。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说不出什么。他本以为……本以为他的生命会因昨夜而改变。怎么,她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这么的去?他想开口问她些什么,却张张嘴也不知从何问起。他隐隐记得睡梦中夭夭起身时的一声轻叹:真好,为什么好的却不见得是长久呢?他当时情酣意浓,迷朦道:为什么不长久?我要它长久,它就长久的。他不知夭夭怎么答的,好象耳中隐约记得她说道:你真是一个小傻子。


他怔怔地盯着那船上的女孩儿,船尾的水被她的双足划破,滑顺顺地从她足边掠去。她低着头,似乎什么也没想,唇角一边却似乎含着一丝笑,另一边却微瘪着,象前路茫茫、所有因果都已命定的苦涩。

这一生,这滑顺如水的年纪与滑顺如水的肌肤到底能禁得住多久呢?雷泽风俗如此,生生息息,婚婚配配,人世中又有几人真能顺意?顺意后又有几人真能相爱?

宇涵开声正要叫,却见那夭夭抬起头来,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不许他叫出声去。

宇涵一怔,却听岸边忽有一个小伙苦声在唱:

天上的黑云们结疙(呀)瘩地上的庄稼(哈)遭雨打绳捆

嘛)索绑的背扎了下我俩人犯下的是啥法?

那声音甚为苦情,甚为专执,船尾的夭夭猛地抬了下头,跟着眼看着宇涵,口里忽纵声高唱起来:

清水么打得(嘛)磨轮子里转磨口里淌的是细面宁叫(嘛)

皇上们的江山们乱决不叫我们俩儿的路儿断

她嗓音极为高亢,杂得有破声,有动于心,唱来别有情慨。岸上众人愣了愣,猛地叫起了好来。那夭夭却并不在意那好,一双眼死死地盯住宇涵,口里唱得决然撒裂,似乎把整个命都豁上去了,人却随着那船儿越去越远,也全然无意折返


时光荏苒,夏绿也慢慢涨满了天水城墙边上的几颗枣树。这日小计被宇涵逼着正午苦修才罢,已是日头偏西的时候了。这小猴儿跟在宇涵身边,有如上了笼头的野驴子,从小都没被逼出来过的勤奋这时可多少被逼出来点儿了。日日清晨练剑,上午还要读些书,正午时分也不得歇着,被宇涵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古训逼迫,要趁着日头好好练习身法腰眼,晚上更要加工课。这些日子下来,人整个都晒黑了,但精神却极健旺,全去了他九黎城中整日无所事事的小痞子习性。

但他精神头儿即旺,给宇涵惹出来的麻烦也更多。他生性又是爱热闹的,把黑水城中上上下下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倒认识了好有小半城。他又极爱打抱不平,因习练了点儿东西,更是手痒,哪熬得住?加上情知身后有个天下第一的大高手在,什么麻烦他不敢惹?什么祸他不敢闯?黑水下方是个小城,当然也就由得他快意恩仇,回来还得意洋洋地跟宇涵吹嘘。

他这两日听说燕丘数度入塞,侵扰日盛,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每每合小伙伴说起,一个个都气得咬牙,恨不得立马提刀带枪地杀上去。只恨黑水离边境尚远,王庭那边一时打不到这儿来,要不就给了他扬名立万的机会了。正盘算着怎么窜掇涵哥,如此好马,要去边庭沙场一纵驰骋才是。

这时他工夫做完,一缩脖子,就待开溜。宇涵因他这两天得罪了城里的衙役捕快,那些人正恨得他牙痒痒的呢,不想他再出去惹事儿,看得很紧,余小计早快闷出病来了。在家里,宇涵又不太理他。宇涵在云梦山上石窟中发现了一个古洞后便常驱马去看,回来勤加考究,似跟他的修为相关。余小计原是只要有涵哥说笑,就是天底下第一大畅快事,什么都可丢下的。但见宇涵在做正经事,也不敢搔扰,加之估量涵哥这个人心实,多半还记挂着他那个夭夭不能开解,也不敢跟他多话。所以日日闷得难受。




这时见宇涵正在一边研究剑谱,他心头一喜,就向门外溜去。没想他刚刚高兴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出院门时,宇涵却抬眼叫了一声:小计。


余小计心里一片沮丧,闷闷地站住,心里正在打点腹稿:柴劈了,水挑了,菜有王家阿婆代烧,工夫做足了,一定要十分地堵住宇涵的嘴才好。却见宇涵半晌没做声,一抬头,却见涵哥正对着斜阳眯着眼盯着自己,眼里的神情笑笑的。


小计又被他看了一会儿,看得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蹭到宇涵身前:涵哥,你笑什么?


斜阳正西,照在他的唇上,一丝丝葺毛金耸耸的。宇涵笑着在他唇上兜了一下,我在看,小计原来也长出点胡子来了,以后可不是小童了,可正打经的是个小儿郎了。


小计脸微一红,心下却得意,笑嘻嘻道:嗯,那是,再等明年云梦山花儿会,我也可以找一间柴棚独住了,压得那柴在身子底下咯崩崩直响,吓得别人还以为棚中不是失火就是闹鬼了呢。

话没说完,他已抱头一窜,直向院门外窜去。宇涵跟他处久了,已被这小痞子调弄惯了,倒不似原来一遭到他调笑就羞窘得再也开不得口,紫涨住脸皮。眼见他就要窜出院门,倒并不拦阻,反回头低声冲那腾驹一叹道:唉,马儿啊马儿,小计有事。看来这出去打猎的玩艺儿他不希罕,只有咱们俩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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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93

第六章     深院焚香夜弄琴







宇涵勒马在林外不远处等着,他情知小计头一次打到东西的高兴劲,当然也不忍心拂那孩子的兴头,就停在那儿等着他蹦出来表功。没想等了一时,只听林内小计忽然开口和谁吵了起来,似在犯口。宇涵一奇,驱马入林。等走近了,却见林中地上,小计正守在一只野雉边上,手里晃着他刚拨下的那只小羽箭,大吵大叫道:是我打中的,根本就是我射中的!

他身前不远,却有个老者骑着匹过瘦的黄骠马,淡淡地看着小计:我没说你没射中,我只是说你射中时已是一只死鸟。

宇涵冲那老人望去,却见他戴了一顶黄帽,身材枯朽而又劲健,竟是自己前些日子天天晚上在城墙头上听他吹埙的那个老人。他一愣,冲那老人一抱拳,还没开口说话,却见小计已蹦过来要他出面说理。
那老人已看见宇涵,便洒然一笑:好了,小家伙,即然你哥哥已被引了来,咱们也别吵了,那鸟儿就算你打中的如何?能不能烧熟时也带上我野老儿一份,让我也沾一沾腥?

宇涵见他言谈举止大不寻常,手里拿着一把铁背雕弓。那弓甚是沉实,看来分量不清。他一臂上还长了好大一个瘤子,。他注目向小计提来的野鸡上望去,却见那野鸡细细的颈上,竟被一支长箭贯穿而过,心中一赞——好射术!他心中大起敬意,开口道:原来是老丈。请问……”

那老者笑着一摆手,没等他开口,却见余小计笑嘻嘻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我也知你那一箭是先射中的,你要不跟我吵,我怎么会跟你吵?说着,笑嘻嘻把那野鸡捧到那老者马前,直接帮他挂在了鞍侧。他本不是不讲理的小孩儿,当着他涵哥的面,尢其要显乖。却听那老者笑道:我要不跟你吵,怎么会引得你哥哥前来。他含笑看了宇涵一眼,宇涵已知他是有意相会,当即报名道:小子宇涵,请问老先生……”

那老者很深很深地看了他一眼,老朽弃置已久,困居荒野,名姓倒不必提了。不过是一废……”

——
原来他姓费?宇涵正想着。却听那老者道:“……废将军罢了。

他语气里大有感慨落拓之意。宇涵也不好深问,却忽听那老者大笑道:边境势危,烽火渐近,原来重操弧箭,弯弓欲射的并不仅只我老朽一人。这一只鸟儿,怎么说也算我和那小兄弟同时打中的吧。两位如不弃,就到小庄坐一坐吧。咱们一起烹了这只鸟儿,喝上几角黄酒,共谋一醉如何?

宇涵见他奇人奇行,风慨洒脱,也已兴动。他看了一眼小计,余小计早巴不得的一声,上了驴儿,叫道:好呀好呀!王婆婆做的东西老嫌太咸,生怕人多吃了折福似的,我这回可要吃一回清炖的好好尽尽兴。

自那日后,宇涵与小计却结交到了一个忘年之友。那老者见识极广,谈天说地之余,不只让小计大长见识,就是宇涵也能有所受益。他只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对宇涵似也颇为欣赏。他的射技又远比宇涵为高,似是当年出身戎马。小计便一心跟他学射。那老者也曾动念从家藏武器中拿了一把极好的铁弩送给小计,小计虽是喜爱,也收了下来,却并不用,只把宇涵送给他的那把弩儿玩得日渐精熟。
三人时相往还,遇到雨后天青或傍晚烦闷之时,常常约了一起放马到城西草场游猎,那老者倒不打什么,宇涵杀生之念也少,多半倒是他们两人缓辔而行,宇涵静心听那老者讲些边塞往事,杀伐战局,兵家之道,十之八九,倒多半是谈兵了。小计这些日子习练武学之术已入门了,自己上起心来。所谓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在其中得趣,自然练得也就卖力,在一边不是修练身法就是射弩拉弓,倒也快活。只一次小计遇险时——碰到了一头豹子,那老者反应极快,就在宇涵驱马疾驰,从马背跃起欲空中一剑扑杀那豹子之际,已先一箭破空,射穿了那豹子的咽喉。这一段惊险之事却成了小计心中最乐于回忆的经历。因为太欢喜了,反而埋在心中,不曾跟他城中认识的少年们吹嘘。
余小计这时也正到了长身体的时候。他身量原小,可这时身高拨高得却快。没多久,只这一夏天过下来,他来时穿着的衣服就已嫌小不能再穿了,还是那老者的家仆给他添制的新衣。每每他在河边看见自己胸肌微隆,很有些少年儿郎样子的身段,心里就不由大为得意。可每晚宇涵与他调理内息之时,心情却不由日渐沉重:小计这些天身高增得太快,远出一般少年,反给他一种不祥之感。
这不祥之感还来自于他暗查他体内脉息时所得。他只觉得小计的先天骨龄和他的实际年龄之间不知怎么总是对不上劲,而且其中似是还大藏凶险。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暗暗担心。小计见他耗神费力地与自己重塑根骨,心里自然感激。可这晚,将近四更时,宇涵已经睡着了,睡梦中忽觉得身边小计睡得很为不踏实,他马上醒来,伸手摸了摸小计额头,哈哈:小计,怎么了?

小计咬着牙全身发颤,却不出声。宇涵只觉掌心所触,小计的一头一脑全是汗,心里一惊,马上坐起。他叫小计放松,把四肢松开,一时也找不到病源,只有从他足心开始,运起自己得自师傅先天秘法的玄华真气一点一点与他疏通,只觉小计全身凡关节处与气海、会阴诸要穴内气息俱都紊乱异常,郁结堆积。这一翻推拿,竟足耗了有近一个多时辰,直到宇涵累得已气喘吁吁,小计才算好了一些。宇涵道:小计,到底怎么回事?

小计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全身都酸痛得一动不能动,好是难过,人都象跌到了冰窖里。他的一双眼里满是恐惧。
宇涵愣了愣,这仿佛是生长之痛了,大多数男孩子都不会发生,只有极少极少的才微有症状,怎么小计却会犯得如此厉害?只听小计说道:涵哥,我跟你说一句话。余姑姑她曾说过,如果我过了十四岁,到了生长之龄时,只怕要遭一场大难。她说我是先天不足,她也无法可救,很可能、很可能……”他看着宇涵的担心神色,没有再说下去。
宇涵却已明白,见他已累极,不让他多话,静静躺下,把他抱在怀里,低声道:不会的,只是一时气血淤积。就算有什么大碍,你放心,还有涵哥呢。涵哥这一身修为也不算差。咱们玄华一门的真力,对于冶疗伤损也向有神效。就算涵哥不行,那就是访遍天下名医,也要治好你的病的。




因小计睡得不踏实,梦中常常惊醒,宇涵也不敢沉睡,时时给他抚按,一旦发觉他体内真气淤积,就及早疏通。直折腾了一夜,天这时才算好些。
因为担忧小计,这几日里他就总也没有出门。但就算没出门,却也听说梦缘城那边,王庭搔扰之势已急。梦缘城的梦缘王已颓然老朽,边关守将也多懦弱无能,一时塞北一带,生民涂炭,兵戈顿起,白骨支离。
宇涵有时照看罢小计,走出门来,看着那时近九月的秋来风景,心下郁闷。只觉得人生中这难得的清欢一夏似乎也到了尽头了,远闻近睹的,尽是人世中的种种无奈。
这日,已过子夜,小计照常功课做罢,晚上宇涵又与他调理了内息,见他与平素无异,心情略略一放。因为好久没有出门,偶动兴致,想去看看那久已未见的老者,便出门而去。他怕吵醒小计,所以也没骑马,好在路不远,他脚步轻捷,不多时已行至那老者座落于西郊的庄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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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第六章#94

他沿小路走来,先看到的却是那庄子的后园围墙。那后园不大,多种老槐,他们曾无数次在那槐下喝酒畅谈的。这时他到了一墙之隔,几步可及之处,心里却开始好笑道:怎么半夜三更地跑了来?反觉不便进去了。
这时,他就听到了琴声。宇涵本还算得上是个知音之人,却听那乐声空空洞洞,幽渺清致,却是世上已弹者不多的古琴。他动了兴致,不由伫足赏玩,却听那琴声里隐有一股肃杀之味,心里道:没想那个老者还精擅此道。他细辨琴音,半晌才隐隐听出,那琴声居然象是当年身值晋乱的刘琨所做——这曲子世上弹者极少,宇涵也只听到过一次。可他仔细倾听之下,只觉得那琴声外音慷慨悲肃,内里却微嫌柔嫩绮滑,分明不似那老者所弹,反似演奏者是个女子。
要知琴为心声,此道高手的心性品味,身脉根骨,在他演奏时,多半是掩藏不住的。宇涵细心听去,一解一解听下来,已听出那正是刘琨所做的《胡笳五弄》。以琴声仿郊胡笳之声,自东汉蔡邕之后,便每每有此。那五弄却分别是《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气迈高爽,并世无及。宇涵想起那刘琨为人,生为汉末,中流击楫,枕戈待旦,心里一时不由痴了。
半晌,琴声方住,那收弦之音却让宇涵心头一迷。这收弦时双手一划,连串的声响渐沉渐寂,分明是薛派琴技。难道……是她……来了?
宇涵头上微微出汗。所谓薛派,却是当年薛易简所创,讲究用指轻利,取声温润,音韵不绝,句度流美,兼有七病之论,用来弹刘琨的《胡笳五弄》本来就微嫌不够爽利。当世之中,习琴之人原少,而能弹到如此地步的更少,而且又是薛易简的嫡传手法,那除了她,还有谁?
宇涵胸中一闷:原来她、与这老者是相识。
只听院中那个老者道:契约姑娘此曲,似为怀人而做。曲中气象,却不是契约姑娘自己的气象了。却是心中怀想之人的气象。

却听一个女子叹了口气:怀人又如何呢?如今他自登陇,我空望秦,他劲竹吟风,我徒悲汉月,共当此松露人生,朝华夕坠,却只有可哀,没有可欣可幸的了。只望他还记不记恨于我。

却听那老者道:那位宇兄,果然凤毛麟角,算老朽在这世上很少见到的大好男儿。说句老实话,当初你托我与他结识,我还颇为不愿。为此还特特举家牵来黑水,舟马劳顿,也颇遭家小之怨。如不是碍着你这个面子,我真是懒得结识这些年少英茂了。只是后来……”他顿了顿,才觉此一翻相识,却是我老朽晚年一快了……”

——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他居然是为了契约才与自己结识。契约呀契约,你的手可真的伸得够长呀!我已避入穷泽,你竟还不肯放过我吗?
宇涵心头冷冷一笑,却听那老者道:契约姑娘,你这次前来,可是九黎城中,已当真吃紧了吗?

院中杜契约一叹:没错,我们城南姓只怕要遭大厄了。王将军,你可知,两月前,出身我们城南姓门下的九黎城九门典守路遇严已经遇害?

那老人一愕愣住。却听杜契约道:这事并不简单,案子做得极利落,到现在还查不出是什么人干的。不过,我不说你也可以想得到,不是仆射堂,就是九黎王。他们,明知那九门典守出于我门下,欲灭城南二姓,只有先除之为上。他们是迫不及待的要下手了。接着仆射堂中人今年忽发新议,说九黎城九门提督即无故遇害,凶手一时也难查清,一定要派稳妥能员前往镇抚才是,这一人还最好是精擅武学之士。他们为此还建议皇上别开一科,专取天下有名的武学能士,如蒙录用,即代九黎城九门提督一职。

她叹了口气:王将军想也知道,我城南姓这几年在九黎城中一直还能苟安,实赖那九门提督路遇严之力甚多。他也算出自我父亲门下,一向还算精明踏实。他忽然遇刺。九黎王又欲夺其位,你说我如何又能不忧心?

宇涵在墙外听得心头一阵感慨,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却听那老者道:那看来这九黎城九门提督一职,九黎王门下是志在必得了?

杜契约分明象心中大不宁静,伸指在琴上一划,其声铮鸣,只听她激声道:如他门下得手,我城南二姓,从此无瞧类矣!她声音激楚,宇涵听得也心头一紧。却听那老者道:所以你才轻骑入泽,想找那宇兄以为助力吧?

墙外的宇涵一愣,他适才却怎么没有想到?杜契约的声音忽软弱了下来,低声道:当此时局,我也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帮我。

那声音里忽现出一股女儿家的柔弱,宇涵在外面听得心中一痛,几乎马上大叫起来:我帮你,我当然帮你!

但院内杜契约忽声音一振——她本不是什么软弱女子,当着这老者的面也似极为要强,只听她朗声笑道:不过,我三年来苦心做局,认识了他,不就是要图他一剑之力在我危难时出手相助吗?如果他不帮我,还有谁帮?我又何必对他有情。我杜契约三年苦心,岂肯凭白浪费的?

她此语一出,当真有英雌之风。宇涵却在墙外听得心头如受重击,只觉心里扯心扯肺地一痛……他心痛之下,却只觉整个人都哑了,连心底都喊不出话似的。原来那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欺骗!所有最衷情的原来都注定要遭到戏弄的。人生种种,所有的温柔绮靡,恩爱尔汝,原来都敌不过那现实的利益的。只听院内琮然一声,那琴上之弦无由自断,那老者沉脸一喝,道:有人!

有人偷听,则琴弦自断——自古就有此说,也每每灵验。那老者一耸身,就已向院墙上跃去。却见院墙外的宇涵,身形一展,已如鸥游鹤翥,以不可阻遏之势跃返而去。院内杜契约脸色惨变,接着忽颤声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那老者已重又跃回,默然无语。他年齿俱长,却也能明白这些小儿女的情事。他知杜契约生性极为骄傲,一向断不肯向人承认对哪个真的动心的,所以在自己面前反情愿把与宇涵之交定位于利益之相与。没想这话却被那个实心的宇涵听了去。只听杜契约道:他这下都听到了,我这下……只怕伤透了他的心。他、他……我、我……”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立起身看着宇涵跃起的去向,口张着,自身骄傲却阻隔住了她的心语,但她在心底大喊:涵,涵,……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刚才说的不是真心的。我是在意你的,我其实是在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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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95

第七章    两都秋色皆乔木





涵哥,咱们是要回中原吧?

从雷泽向东反回关中的山路上,宇涵与余小计一驴一马并骑而行着。宇涵点点头——自那日他隔墙听琴而回后,就打算带上小计,放骑而去,不管怎么,他是不想再与杜契约有什么纠缠了,也不想再见那个老者。但小计的病却突然暴发起来。他虽勉力调理,一时压服住,心里也知,若由那病势这么发展下去,半年之后,只怕自己就再也无可尽力。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打定主意,重返西陵。
只听小计道:涵哥,为什么咱们又突然要回去呢?

他的眼里满是疑惑。宇涵情知他怀疑自己此回又是为了杜契约。他长臂一伸,在小计头上拍了两下,安慰地笑道:咱们是要回去找祖姑婆呀。她老人家号称万家生佛,医道之精,并世少见,就是我师傅也极为钦佩的。我要找到她求她给你看看病。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了阿姝与阿殊,心情不由一乱,脸上却不露神色,继续道:只要有她在,就是天大的病也可给你治好了。祖姑婆这一生救治过的稀奇古怪的病不知道有多少呢……不管要多贵重的药,只要是这世上有的,哪怕涵哥买不起,就是抢也会给你抢来的。

他说这句话本是开玩笑,可神态间却难得的一现悍厉。小计一望,知道涵哥心里是顶当真的。就算是千难万险,哪怕是龙筋凤髓,只要是这世上有,涵哥也一定会弄到手。想到这儿,他只觉心里踏实了些。
宇涵见他面色却犹带青白,时已进秋,天气早晚很凉,见小计有些怕冷的样子,手臂一伸,就把他从那驴儿身上捉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余小计把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胸口,觉得他单衣里面一片温暖。有了这温暖,就是那病似乎也不可怕了。
宇涵为顾惜余小计的身子,并不驱马疾赶,缓缓地由那驴儿空着鞍,两人一乘地慢慢向前行去。
西陵城中,多有古木,巷道里坊,院内宅外,时时可见桑柳榆槐。时已仲秋,木叶萧萧,余小计耸了耸肩,感到了一点寒意。他与宇涵这次是赁了处房子住在居仁坊里。他看着院中之树,低声道:原来西陵也这么多树木,还都是老树,跟九黎好象呀。

他一病倒下来,倒难得的显出一份乖来。平日宇涵只嫌他聒噪得可厌,这时却只巴望着他快快好起来,哪怕天天被他聒噪上十二个时辰也是情愿的。可恨的是他这回重返西陵,也曾数次潜入大内,还找到了暮华院,可祖姑婆却一直不在。他心中烦恼,只有租了套院子住在西陵城内苦等。每每闷极无聊时,只有教小计量力练些功夫以自养。自己晨起夜深,也时时与他按摩导引。闷了就掣了一把天逸在院内独舞。他心情不快,剑风起处,肃杀之势较那秋声来得还甚。小计有时半夜醒来,身边不见宇涵,只听得院内剑风霍霍,但那剑刃破风之声却能让他心里感到一份平安踏实,听着听着,就重又昏昏睡去。
这些日子,九黎城内正自沸沸扬扬地传说起龙华会的事。朝廷偃武修文已久,虽然隔年还有武举,也要较考进士冷落多了。没想前日九黎城九门提督遭刺后,今年本不是武举之年,由仆射堂提议,朝廷竟大开龙华会,争选江湖能人异士、精擅武学之高手,已开破格之例。一时西陵城内,好手云集,谣言盛起。就是酒楼茶肆,每常也有一干平头百姓议论起这家那派,你道这家的渊源深,他说这家的功力胜,平添了不少口舌之趣。只是习武人多有睚眦之怨,西陵城内虽还好,西陵城外,却时时半夜三更,发生些动刀弄剑之事,搅得众人心中兴趣更大。宇涵却一概不听不理。每常心动,也是为想起契约:那九黎提督之职,九黎王一派的人马想来志在必得,契约只怕也正寝食难安呢。想着想着,有时他不由就气血一涌,直想代她拨剑一击。但一想起她那夜的话,不由四肢面骸一片冰凉,心灰意冷——女人呀女人,就算已相交数年,以为知己,谁又能讨度得出她们的深心呢?
这晚宇涵待余小计睡了,一时怎么也没有困意,不由耸身上房,坐在居仁坊里自己租来的院子的屋顶,抱膝闷闷。夜很黑,已经宵禁,隐隐地只见千门万户的屋瓦栉次鳞比地黑鸦鸦在这夜色里。宇涵本来不爱热闹,但这大半年有小计凑趣惯了,现下倒觉得冷清得可恨。他一时想起自己的父亲,摆摆头不想再想下去。一时又想,如果小计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西陵城中又碰上了龙华会这等数十载不遇的大事,他这个小包打听不知天天要带回多少消息来,在自己面前聒噪个不停。他陷在暇想里,唇角不由微微含笑,只觉得生活中那些最无关痛痒的小事原来才是真正的乐趣。只要小计病好,这他一个人时只觉喧噪烦心的人生也会变得很有趣。这么想着,他一时不由高兴起来,轻轻纵起,在屋瓦上翻了个跟头,心里道:祖姑婆总不会总也不回来的。只要她回来了,一定能治好小计,那时,还有好多快乐在等着小计与自己。

他这一纵之时,却远远看见有几条夜行身影在不远的屋瓦上奔跑,心里一时好奇,摸了剑,一耸身,悄悄向那一追一逃的人影起落处跟去。
那几条几影却是前一后三,他们行的方向却是正东方向。宇涵在后面缀着,并不靠前。那几人却奔得快,不一时,已奔到了大雁塔脚下。前面一人似已力尽,只见他身影一跃,竟跃上了那塔第一层的塔檐上。后面三人转瞬即到。前一人想是情知逃不掉了,宁可取了个居高临下之势以负隅一战。宇涵在后面也已赶到,他隐于暗处,先看向那后面追的三个人。却见那三人却穿的并不是夜行紧身黑衣,反是侍卫打扮。只听他们中一人道:相好的,下来吧,这些天,你已数探大内,别当我们不知道。我们不过想查查你还有什么靠山,所图为何。今天,你居然敢试图闯进芝兰院。嘿嘿,如此禁地,你也敢冒入,咱们可就再也容不得你了!

芝兰院——宇涵心中一愕,不由定下神来细看。只听那檐上之人一声冷笑,宇涵听了心里猛地一惊:这笑声好是熟悉!他一抬眼,只见檐上那人冷冷道:凌风果然厉害,是我自己不自谅了。姓陆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去那芝兰院,就是想看看当年余皇后遇害到底跟你们凌风有什么关系。

她虽蒙了面,宇涵注目之下,也是脸色一变——余姑姑!那坐于檐顶的不是别人,正是余姑姑。姓陆的,那却是谁?难道是凌风里行六的六幺陆破喉?以她的功夫,怎么惹上这样的煞星去?
陆破喉脸色果然一变,只听他冷冷道:好,你即实说了,那我就留你不得。我们俞总管有令,凡欲窥探芝兰院者,杀无赦。你这么个老女人,想来擒住你你也不会吐实的了,只有……”他一剔眉:杀之了事了!

然后他声音忽紧:最后问你一句,我们的老七关飞度是不是你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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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第七章#96

檐上的余姑姑神色一愕,却忽似颇为开心,嘎声道:是我杀的又如何?陆破候已变得面色狠戾:你究竟用了什么阴招,让老七他……”他话没有接下去,想来那关飞度死得极惨。宇涵心里却大起怀疑,他数遇凌风,心里情知余姑姑就算使上阴招,只怕也暗算不得关飞度那等高手。檐上的余姑姑却神色冷冷,再不开声。陆破喉已一拨而起,他一起身,就见一道金芒从他身上飞起,那该是他成名的山河震了。
这山河震却是天下少有的一样独门兵刃,似刀似剑,短宽而厚。宇涵一见,情知他已存必杀之意。如要救那余姑姑,只有趁其不备,赶早而为了。就在那陆破喉已扑到檐头之际,宇涵忽然一声清唳,身影一拨而起,一道剑芒闪出,直向陆破喉背后击去。他喝了声着!陆破喉闻声已然大惊,他听风辨刃,万没料到自己身后还藏有如此好手,当下不顾伤人,身形沉沉一坠,一挥手山河震,一道金光把自己先护得个结实。
那余姑姑袖中白光一晃,似本打算负隅一拼,这时突见剑光,只见她眼中已不似个盲者,精芒一闪,面上神色说不出是惊是喜,袖中那道白芒却已不见,眼中精光也马上顿敛。
宇涵此袭,本就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伤人,剑风虽盛,但虚张声势处更多。他一见陆破喉身形下坠,并不跟击,人直扑檐顶,一手拉住了余姑姑的手,喝了一声:走!说着已带起余姑姑,直向东面飞掠而去。
他直疾奔了盏茶时间,身影在街巷坊里间连弯连绕,直到确认陆破喉再没追上的可能,才在一个荒园里停下身来。说了一声得罪,他轻轻松开了余姑姑的手,可这时才觉得,怎么余姑姑面相如此苍老,手腕却还……如此滑腻。他允称君子,想了下也自觉不好多想,微微一笑:余姑姑,没想又碰面了。

那余姑姑低着头,侧着身并不看他,身形却在轻轻颤动。宇涵心里一愣,然后才解悟过来:不管这余姑姑看上去多么老辣,毕竟还是个女人,想来还没从刚才险境里缓过神来。他话本不多,正不知还该说些什么,却见那余姑姑双肩峭瘦地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叫宇涵觉得:她似是想让人安慰一下自己。但她年齿即高,韩宇涵也一向不善虚词,也不敢略加慰语。
那余姑姑静了一刻,静得宇涵似也觉得自己沉默得可恶起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却忽听那余姑姑尖刻一笑:有什么想不到的?我早知道,即然那杜契约又遭大难,这龙华一会,你又怎么不会来帮她消灾解厄的?

她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悻悻之味,似是哀怨,似是愤怒。宇涵每次见到她都不由就有种怪怪的感觉,那滋味很不舒服,总觉得自己象欠了她什么一般。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好略加辩词。
余姑姑只当他叹气就是默认。只见她猛地回头,望向宇涵的侧脸,口中责备之言似乎马上就要出口了,她定要责他有负余婕当日所托之事。却听宇涵抢先开口道:那芝兰院,我其实已经去过了。芝兰院中有一人,叫我不要再彻查此事。但据说,还有一人可能知道真相。小计病了,我西陵之行本是为他。此事一了,我可能就会去梦缘找当年余皇后的侍女朴厄绯一探底里。

余姑姑一时闭住了口没再说话。宇涵只觉在她面前好不自在。如果她再开言,自己实料不定她还会说些什么,又该怎么应答。如此一想,身子便一腾而起,还是速避为是。口中只道:至于小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请余姑姑放心。而芝兰院,当日我险些命丧于彼。余姑姑如无要紧,还是不要招惹为是。声音落处,他已跃至院外。留下荒园内的余姑姑追问了一声:小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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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第八章#98

只见那骑马来人却是凌风中人。宇涵正自凝眼打量,小计已先开口道:涵哥,是那个跟你斗过的路肆鸣!

宇涵点点头,却见他已行到那卷棚之下,棚内却有一人出来相迎。那人面相清癯,气度凝徐,虽身形略瘦,但显得极有尊严,年纪好有六十开外,只听他笑道:路兄到了。今日之事,比武较技,却非我所长,一切都依仗路兄品评了。

路肆鸣含笑道:杜大人说哪里话来?今『警告:注意文明用语!』是主考,下官不过敬陪末座罢了。怎么,仆射堂下,户、兵二部侍郎还没到吗?说着,他们就已走入棚内。
宇涵一愕:杜大人?难道这人当真就是契约的父亲杜仲?原来今日是他主考!他心里一转念,忽然明白:九黎王看来折辱城南姓之人也甚。他们已期今日必胜,却奏请搬出杜仲来主考,分明是有意折磨这个对手了。一时,只见又有车骑到来,却是户、兵二部的侍郎到了。这两人也该是仆射堂门下,仆射堂与城南姓所依附的东宫本为水火之势。彼此相见,自有一大套官面文章在,但面和心不和之态在有心之人看来,也自是洞若观火。
小计忽指了指那主考棚对面的一个卷棚,啊了一声,诧声道:涵哥你看!

宇涵抬眼看去,却见那棚中陈设大是华贵,虽只一个小小卷棚,居然也有侍者铺上锦罽茵褥。座中尚空,却有一人正缓缓拾阶而上,那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生得端的富贵,一望就知从小生长于富贵之乡的。余小计已低声道:九黎王。

宇涵一愣:他就是九黎王?他对这三个字可是闻名已久了,不由认真向他打量去。却见那人气度颇佳,倒看不出有什么骄漫之气,语笑温煦,只此一点,就已难能。——他即到了,那区总管与利大夫可也来了?他扫目一视,却见区迅却正在棚下人群中,却只不见利大夫。
他把眼睛一扫,却见九黎王与杜仲遥遥地在棚中彼此拱了拱手,两人的笑意都颇温和,但宇涵一眼望去,只觉心中大起冰凉之感。他情知,九黎王与城南姓之争就是仆射堂与东宫太子之争延伸入九黎的余波,但其险恶处较之西陵城内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宦途恶斗,宇涵不愿多想,也很难说清谁对谁错。但,两方首脑人物如此遥遥对峙,同入入安,只怕大是非同一般了。
旗竿下的众人想来也多顾忌朝廷体例,虽有闲话,但声音甚小。宇涵暗地里一蹙眉头:九黎王一派人物已如此乍眼地坐在这里,想来卜源是亲自督阵之意了。但杜仲身为主考,不能偏倚,要坐于主考棚中,却不知他杜府城南姓之事,今日却又是谁来主局?
宇涵猛地一抬眼,低低地在心里道:契约,会是她?会是她吗?

——
那日他与余姑姑一见之后,余姑姑果然神通广大,居然就找到了他的住处。她一个瞎子怎么找到的宇涵到现在也没想通,不过她人没露面,只留了一封书简。简上说,今日城南姓推出的,欲与九黎王门下一争这比武鳌头的却是关东之地与她家极有渊源的断纹武鹫。武鹫江湖中人称断纹,实是为他左掌掌心掌纹特异,没有杂纹,只有一道横纹粗短,却在中间斩截而断。他生此异象却不为别的,只从小苦修般若金刚手所致。在关东武林中,他的声名也算一时无两。
可今日之局,高手云集,何况九黎王亲身到此,那契约果能如愿吗?
却见午时已届,那面主考卷棚中杜仲已然站起,走到棚前,捧旨开读罢,就细讲比试条例。
今日之事,不可谓不隆重了。凌风高手,城南姓与九黎王,仆射堂与东宫的代表皆至,只是接下来,不知到底会是何等的龙争虎搏?小计见宇涵没有细听,还在沉思,一时待他沉思已罢,便开口对他道:涵哥,他们说今日为擂台之局,连胜三场者暂歇三场,由旁人暂时上场,最后胜者相互对搏,直到无挑战者止,最后技高者胜。

宇涵默然无语。余小计似乎也看出些门道来了。他静静地盯着那下面的旧校场,这时才感觉,那个他以为好玩热闹的比武之局只怕深里处正隐藏着不知多少凶险呢!而这校场竞技,只不过九黎城中一场新的争斗的开场罢了。接下来,无论谁掌领九黎城九门之责,剩下的一家只怕稍一不慎,就会惨陷灭门之祸。这惨祸甚或会伸延到西陵城里来,甚至伸延直至整个大荒。
只听一声开比!然后杜仲退后,主场司仪在场中道:哪位壮士愿先上场?

四周静了静,然后才有一个壮汉一跃而上:我来献丑好了。

宇涵一直冷眼打量着校场四周。他想找出契约在哪儿,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已经来了,但她在哪儿呢?校场四周人影幢幢,却几乎没见到有女孩儿的服色。似这般昭告天下的比武较技,江湖中虽不乏女流高手,只怕大半倒不会前来的吧?
场中先下场的多半是不图蟾宫折桂,却想凭着三招两式在天下高手面前小小露个脸儿、扬名立万之人。他们的修为虽也可观,但毕竟离真正的高手还有差距,所以宇涵也就没有细看。但他们的搏击也最热闹好看,所以四周之人倒也不乏兴致。刁斗上的余小计就看得意兴扬扬。这样的拳来脚往,简明直接,他也算从小眼见过不少修习过武学之术的高手,所以多半倒看得懂。因为懂得,所以更觉亲切,不时请宇涵品评品评下到底哪个会输,哪个会羸。宇涵偶尔盯上一眼,报出那相争之人多半下面会出什么招法,所猜往往中的,所料输羸也大致不差。偶有料错,小计就拍掌低声而笑,对那人格外关注起来。
如此这般,场上鹰飞鱼跃,也好过了有一小个时辰,九黎王府卷棚里的九黎王想来眼界极高,这时只觉厌倦,远远的只见他打了个哈欠。宇涵一直对东西两棚格外注目,虽离得远,也耸耳听去,只隐隐听得九黎王道:这么比下去,却要比到什么时候?

宇涵心中一厌,原来那九黎王看似尊才爱士,却如此淡视天下武学之士。当真眼里只有高手,没有凡夫俗子了。他的心里不觉对那九黎王生出一点鄙薄之意。
只见那站于棚边的区迅便露齿一笑,低声道了句:是时候了。说着手一挥,却见他身边早有一人离众而出,正好赶在一场之罢。他一跃上场,报了个名,冷声道:难道耸动天下的龙华会前来赴会的尽是这等角色?张某虽不敢有夺魁之心,但与真正好手们清清道,省一省时候吧。

他口气甚为托大,众人向他立处望去,只见他瓦青的一张脸,身材甚是魁伟,一双大手大脚,站在那里不丁不八,极有气势。因他说得狂傲,场中那先一场的胜者不由面皮就变了些颜色。底下已有人轻道:啊,五道神张采富也来了。这厮却不是好相与。场上司仪一只手掌已划空而下。宇涵听得那人报出的字号,不由也把眼向场中略为关注地看去。只见那先一场的胜者使的是祁门海洪拳,他已连胜两场,出手虎虎带风,端的是个名武师。
只见他一招双抱耳迅如霹雳,左右交征,直向张采富双颊边夹击而去。张采富却似乎打定主意要清场立威,与九黎王府这一派的人马扫清所有庸手纠缠,双肘一提,耳边一竖,以一双臂硬挡硬接地挡住了那人击来的双手。宇涵脸色一变,低喝了声:好狠毒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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