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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叶皎说,婚姻就是一场两性道德绑架,形式大于内容,她再也不想招惹了。
我不认同叶皎的婚姻观,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她走出婚姻后的坦然与强大。
她亲手撕去了长久以来贴在身上的,诸如“贤惠”、“懂事”、“体贴”、“甜美”之类的标签,从此踏上了独立清醒的现代女性之路。
她不再写母婴专题,搬家的时候,抛弃了一整个衣帽间的过去。她开始健身,旅行,晒得黝黑发亮,穿着性感的服装,张扬个性解放,享受新恋情。
她成熟美丽,独立清醒,知情识趣,懂得撒娇示弱,却从不在心理上、经济上屈从于男人,自然赢得了更多追逐与赞许。
她甚至对我说:“郁清高小姐,将来总有一天,你也会觉得压抑自我成全别人的这些年,都TM是对生命的浪费。”
我压抑了自己么?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拧巴,对许多事情怀有“进亦忧、退亦忧”的纠结与担忧。
期期艾艾,一点也不可爱,更不聪明。
叶皎洒脱地开始了新生活,我却心事重重了好一阵子。
孙维禹丝毫没有发觉我的情绪变化,他变得愈发忙碌,像一只摆脱了引力的陀螺。有一阵子,通过新闻图片见到他的频率,远远高于我在家能见到他的次数。
他还变得越来越爱送礼物,有时他自己挑选,再亲手交给我,他总是小声说“亲爱的,抱歉”;有时托他身边的人代买,由他们转交给我,每一件都会镇着一张深情又单薄的卡片……我把这些冰冷的盒子摞在一起,日日与它们对视,仿佛那些昂贵的标签真能够填补我们之间大段大段的时空距离。
我们不再每天固定时间通话,我也不再每天守在灯下等他回来,我们的感情,似乎迈入了平静又稳定的退潮期。
我将这种迷茫、低落情绪也带进了工作中,有一次开完讨论会,方辛把我留了下来,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
我一时语塞,只能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方总,我会调整状态。”
“几次讨论会你都一言不发,对待争论不表态,涉及部门间利益的问题都是程辰在争取……孙总的确交待过要锻炼栽培你,但不代表我就能包容你消极的工作作风。”
她提到了孙维禹,我更加无言以对,只能再三道歉。
“不必道歉,我只看结果。如果你在这个位置上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我只能另作安排了。”
我噤声点头,安静地离开。
程辰的工作能力强,显而易见。难以理解的是,像他这样精于业务、关系通达、人际又和谐的能人,为什么却始终得不到晋升机会,反要屈居于我这种半吊子的手下?
关于这个问题,方辛不会回答我,孙维禹没空回答我,周甘宁呢……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我只能在迷雾中,胡乱摸索,凭直觉前行。
之后的某一个晚上,叶皎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惊讶地把她让进屋,笑道:“包租婆好久没登门了,怕不是要涨租吧?”
她环顾了屋子一圈,再坐进沙发里,一脸严肃地问:“孙维禹去哪了,你知道吗?”
“他能去哪,出差呗。”
我顺手递给她一个苹果,她却不接,只是沉默地盯着我的脸看,半晌,叶皎突然叹了口气。
她把手机递过来,让我看一张照片,图中人很多,老老少少,像是一个家庭聚会,我只认出了其中三个人。
叶皎拉我坐下,搂住我的僵直的肩膀,轻拍了几下,试图缓解我看到照片后更为僵硬的情绪。
“这是,哪来的照片?”我怔怔地问。
“BEN,他在加州参加外公的生日宴会,这是他随手发给我看的合影……”
那张合影里,有叶皎的小男友BEN,还有——我的男友孙维禹,及他的……前妻。
那是一幅几代同堂的大家庭合影,气氛幸福祥和,他和她并肩站在人群的一隅,对着镜头露出得宜的微笑,看起来和谐般配,与画面中其他诸多对夫妇别无二致。
我握着手机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连牙床也抑制不住地震颤起来,我把手机还给叶皎,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脑中一片空白。
“生生,别怕,有我在!”叶皎握住我的手,来回摩擦,她想传递给我一点点温度。
“皎皎,他告诉我……去美国,和研发机构,谈合作。”我的声音抖得厉害,我控制不住自己。“他是不是,骗我了?”
“嗯,不过你先冷静,或许事出有因,可以等他回来当面问清楚。不过,你确定他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吗?BEN对我说的是,这一对……夫妻,是他表姐和姐夫。而且,据说他们这个家庭……”
叶皎欲言又止,我凄惶又迷茫地看着她,等待她凌迟,又等待她救赎。
“他们这个家庭,在国内根基挺深的,利益关系联结得也很紧密……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听老马说过,在济苍的崛起之路上,孙维禹的婚姻起到过很关键的作用……但是后来,听说你们克服万难地在一起了,我挺佩服孙维禹割舍的勇气,更感动于他对你的那份心,于是从心底里希望你们能幸福,从不向你打听他的过去。今天我看到照片的时候,脑中也是一片空白,直接打去问BEN那两个人是谁,和他什么关系,他第一次见我那么紧张,他以为我疯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俩这次是以夫妻的身份,去给她的长辈贺寿的,关系看起来也正常和睦。”
夫妻的身份,夫妻的身份,他们是夫妻,夫妻,夫妻……这几个字在我的脑中无限的放大、盘旋着,我用尽力气摇头,想要甩掉这几个面目狰狞的字眼,甩落的却只是满眶无力的眼泪。
我真的认识照片上的那个人吗?他真的是孙维禹吗?
那是我的孙维禹啊,在我耳边枕边对我温柔耐心的孙维禹啊;为我越过人山人海,挑战世俗荆棘的孙维禹啊;是要把我绑在手腕,带到天涯海角去的孙维禹啊……
他,不是照片上的那个人啊,那个……别人的丈夫啊。
我怎么了呢?我手脚冰凉,身体僵直,我觉得唇齿冰冷,举目都是灰黑……
“皎皎,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先别慌,他对你说要去多久?我陪你等。”
叶皎在我家陪我度过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晚上,孙维禹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我和叶皎正在吃晚饭,准确地说,是叶皎正在为吃饭的事痛斥着我。
“郁芸生,你有本事就把自己*在家,你看看孙维禹会为你掉几滴忏悔的眼泪?!你用绝食成全他们夫妻破镜重圆?用虐待自己来惩罚渣男?你太TM有出息了啊!”
叶皎冲着我一顿吼过,我才注意到,孙维禹正立在玄关,默默望着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叶皎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然后腾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向门口走去。
“姓孙……”
“皎皎!”我站起身厉声喝止,以不容辩驳的口吻对她说,“你先回去!”
“郁芸生!!!”叶皎气极悲极,转头看我。
“求你了。”
在我坚定的,哀求的目光下,叶皎愤然离开。
我和孙维禹坐在餐桌两端,沉默相对。
在那盏熟悉又温暖的吊灯下,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在时光的长河里,我们曾无数次深深的对望,有时缠绵,有时感伤,却未有过一次像这样——沉重到令人窒息,小小的餐桌像霎时裂开的一道悲怆的沟壑,一端站着忧虑深重的他,另一端连着凄惶不安的我。
孙维禹终于站起身,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他起身去厨房,重新盛来一碗热饭,将碗碟都移到我的面前,低声说:“先吃饭吧。”
我摇头,像对着叶皎时一样。我不饿,一口都不想吃。
孙维禹俯下身,半蹲在我身边,小心地握住我的手:“听话,吃一点,吃完我们再谈,可以吗?”
我仍旧摇头,把手从他温热的掌心里抽了来。
“芸生,别这样,求你了。”他蹲在我的膝旁,仰头看着我,目光里尽是悲戚、哀痛……还有乞求。
我何曾见过这样的他,自负与骄傲都荡然无存的,低到尘埃里的孙维禹?
我拿起筷子,可手指止不住的颤抖,捧起那碗温热的米饭,想往嘴里塞两口,才一张口,大滴大滴的眼泪就落进了碗里,失了控的泪水迅速淹没了我的情绪,我只能颤抖着又把碗筷放回桌面。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哭哭啼啼的。我想,想冷静和你谈的……”
我使劲使劲地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我觉得还没说两句就哭成这样,真的很没出息。
孙维禹突然起身,将我搂进怀里,任凭我如何颤抖、挣扎、哀求,他都不肯放手,只是紧紧地,一言不发地将我困在他的手臂里。
我渐渐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坚强冷静与克制……放任自己瘫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哭了个彻底。
“为什么要骗我呢,维禹?”
我终于问出了这个最艰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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