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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aijuw 于 2018-6-14 18:11 编辑
五十二
为了心中的疑惑,我再次来到北京,来到那幢阔别多年的青砖小楼的门前。
乐阿姨亲自来开门,见到我时,她的眼中流露出乍惊骤喜的激动来,旋即红了眼眶。
我不安地低下头,问了一句:“我能进去么?”
她急忙点头,把我让进屋,我瞥见她抬手拭泪,更觉尴尬。
老秦不在家,出京调研考察了。
奶奶也不在,受邀去北戴河参加诗经研讨会了。
我正要起身告辞,乐阿姨急忙拉住我:“别,芸生,你爸爸晚上就能到家,在家吃晚饭吧,我下厨给你炒几个菜,好不好?”
她的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好多年没见,她的鬓角也添了不少银发,尽管气质依旧温婉,眉间额角却没能躲过岁月的大手,染上了风霜。她一直没有生育,就守着老秦和奶奶,度过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忽然涌出些莫名的感伤,我又迟疑了片刻,才钝钝地点了点头。
老秦到家已经快九点了,秘书何舟行跟在他身后,进门就向乐阿姨告状:“秦书(ji ) 记晚饭没吃,乐老师,您看是不是批评一下?”
老秦咳了一嗓子,指着他的脑袋,语带威胁:“舟行,你要是不急着回家,就回厅里去给我改两篇稿子?”
“急急急,特别急,您老消气,我这就走。”放下老秦的行李,仓皇而逃。
何舟行是老秦的学生,给老秦当了十年秘书,一直做到现在的一处处长,感情上他们早已超越了普通上下级的关系,用“亦生亦友”来形容也不为过。
乐阿姨接过行李,笑着提醒:“芸生在家等你半天了。”
“嗯,你们晚上吃了什么?”
他嘴上问着乐阿姨话,目光却始终盯着沙发边杵着的我。
“做了几个家常菜,就知道你着急回来见女儿,晚饭不会在路上吃,给你留了饭菜,我给你热热去,再让芸生陪你吃点儿。”
我有好多好多年没和他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了,老秦食欲大开,对乐阿姨的手艺赞不绝口,乐阿姨却笑着直摇头:“我给你做了快二十年,也没见你吃得像今天这样高兴,还是芸生回来得好。”
老秦但笑不语,继续吃饭,我不知该接什么话,低下头摆弄着茶杯。
“回北京有什么打算?”他突然开口问我。
我方想起此行的目的,对他摇头:“没什么打算,我只是来向您打听个事情。”
“说吧,什么事?”
“您知道我和孙维禹,分手了吗?”
老秦点头,手不停箸。
“那您知道他的公司近半年屡遭重创吗?”
老秦停下筷子,抬眼看我:“你都和他分了,还关心这些干什么?”
“我关心的是,这些事和您有关吗?”
“无稽之谈!你从哪听来的?”
“那我换个问题?舅舅现在这个官职,有您的功劳吗?”
“郁芸生,你到底想问什么?”老秦厉声喝道。
我也不想再兜圈子,直直向他发难:“传闻里那些玩弄权谋,触斗蛮争的事,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吧?不让我和孙维禹在一起,是早就算好要对他走这一步了,对吧?把别人的命运当成棋子来操控摆弄,阴谋家,你玩得心安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老秦把筷子往桌面一摔,脸色黑青地看着我。
乐阿姨忙起身,安抚两边情绪:“好了好了,孩子难得回来吃顿饭,老秦,和年轻人说话要有点耐心。芸生,你爸爸最近工作忙,你体谅他一下。”
“忙?忙着拆人眷侣、毁人家业吗?”
“说的什么混账话!我是你父亲,有哪件事情不是在为你考虑?”
“你是为了保全自己!父亲?三十年前放弃我和妈妈的时候,你有想过你是父亲吗?”
“你不要动不动就翻旧账,这么多年,你认过我这个父亲一天吗?为你的糊涂任性,我 cao 了多少心,你知道吗?”
“我糊涂,我任性,所以你就肆意插手我的人生,肆意摆布别人的命运,肆意波及无辜?”
“无辜?”老秦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白酒杯一口喝尽,“那个姓孙的,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对你坦诚吗?自始至终,他向你交过他的底吗!”
“他是不坦诚,但你又比他高尚多少?!你们哪个不是处心积虑,自私钻营,玩弄他人于股掌?装了一辈子君子,你不累吗?!”
“郁芸生!”
“芸生!”
老秦和乐阿姨同时站了起来,一个怒极,一个哀极……我亦心灰意冷地站起身。
“你今天专程回来质问我的吗?”老秦指着我,面色冷厉。
“是,我问完了,也有答案了!你们慢用。”
我摔门离开。
2015年深秋,我一个人在北京的街头,徘徊游荡。
帝都灯火辉煌,却没有一盏能照亮我心中的方向。
我惶惶惑惑,不知前路在哪。
曾天真以为,孙维禹将救我于孤独,于是为他悄悄写下“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可如今,连花都这座城都变成了梦魇,填满我的痴傻荒唐。
信城,我也不想回去,那里再不是我躲避风暴与困惑的平静港湾。
北京,更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我游游荡荡,竟又走到了上一年冬天来北京时住的那家酒店。
仰望着高耸入云的楼群,忽然想起那场下在玻璃窗外的初雪来。
才一年不到,却像是隔世一样的久远。
电梯将我送至顶层,酒吧的布局与去年一模一样,连吹萨克斯的爵士乐手都没有换人,苏格兰威士忌仍然冷洌醇厚,浓烈处像是能灌进一腔高地的寒风。
我置身昏暗的角落,埋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
女歌手在台上,用慵懒低哑的嗓音唱着百转千回的爵士乐曲,声腺迷人又性感。
她唱到愉悦时,竟乘着乐曲间隙,低声对台下的某人说起了情话。
所有人的目光皆循声而去,我也一样。
在迷离的灯光下,柔和舒缓的乐声里,我见到了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
周甘宁就坐在台下,欣然承受着众人的目光,他甚至颇享受地抬起手,晃了晃酒杯,对台上的佳人露出沉醉的笑。
乍一见他,心下竟是一阵兵荒马乱,我仓皇地低下头。
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嘲笑自己像只惊弓之鸟。此刻,身处酒吧最昏暗偏僻处,他在灼灼的灯火下,怎么可能看得见颓然黯淡的我。
我低下头,继续喝酒,继续听他的佳人哼唱婉转悠扬的情歌。
还是酒好喝!什么爱恨生灭,离舍断留,都不如这玉碗琥珀光,三两断愁肠。
又一次喝到凌晨,酒吧即将打烊。
邻桌的客人们陆续离开,热闹了一夜的场子逐渐冷清下来,侍者过来向我提醒我时间,我摇摇晃晃地起身,掏出皮夹来买单,却被告知有朋友替我买过了。
我迷惑地环顾起四周,周甘宁坐的位置空无一人,想必早已经携友离开,四下也再没有熟悉的面孔。
“是不是弄错了?我在这里没有朋友。”
侍者摇头,递过一张卡片:“这是买单那位先生留下的,说等您要离开时再交给您。”
我接过来,那是一张名片,印着一枚陌生的公司LOGO,和一个熟悉的人名。
翻到背面,用我熟悉的笔体留下一行字:
“喝够了就打我电话。”
原来,自以为身处黑暗,却还是会被他发现。
名片上的人名,是周甘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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